---
时间并未凝固太久,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
云怀桉的目光终于从那个刺眼的蓝色文件夹上艰难地移开,落在了女儿惨白的侧脸上。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挤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林夏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破碎感:
“夏夏…把那个…放下。”
这声呼唤,不是往日里带着威严或宠溺的“林夏”,而是她幼时的昵称。它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林夏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她几乎就要顺从地松开手。但文件夹冰冷的触感,以及“绝密”和“事故调查”那沉甸甸的字眼,瞬间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她没有放下,反而抱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终于直面了自己的父亲。当看到云怀桉脸上那种混合着恐惧、绝望和被至亲背叛的痛楚时,林夏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但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身体剧烈的颤抖,都无法掩盖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
“爸…”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里面…有我…有我们家…和鹤家的事,对不对?和鹤语安爸爸的死…有关,对不对?”
云怀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林夏直接的话语击中要害。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用“你还小”、“别胡思乱想”、“都是意外”来搪塞。但当他看到女儿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合着痛苦和渴求真相的光芒,看到周屿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却沉默地印证着这一切,所有的谎言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的、绝望的喘息。
“林夏!”周屿忍不住出声,带着警告和担忧,“现在不是…”
“让她看!”云怀桉猛地打断了周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崩溃边缘的嘶哑。他不再看周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夏,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恐惧,有愧疚,有愤怒,还有一种…认命般的颓然。“你不是想知道吗?你不是非要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吗?好!你看!现在就看!”他几乎是咆哮着,指向林夏怀里的文件夹,“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看看你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林夏和周屿都惊呆了。云怀桉一向是冷静自持的学者形象,此刻的失态,恰恰印证了那文件夹里隐藏的秘密是何等沉重,足以摧毁他苦心维持的一切。
林夏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在父亲近乎癫狂的逼视下,在周屿紧张的目光中,她颤抖的手指,终于翻开了那沉重的深蓝色封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集体照。照片上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研究员,背景是某个老旧的实验室。林夏的目光瞬间定格在中间那个笑容爽朗、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身上——那是她的父亲,云怀桉,年轻得几乎让她认不出来。而站在他旁边,手搭在他肩上,同样笑容灿烂的,正是她曾在鹤语安家旧相册里见过的、鹤语安的父亲——鹤东明教授。两人的笑容那样真挚,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深厚的信任。
照片下方用钢笔标注着:“‘星尘计划’核心团队,摄于项目启动前。”
林夏的心沉了下去。她快速翻动,掠过复杂的项目概述、技术参数图表,直到她翻到一页标题为“【事故调查初步报告】”的文件。
冰冷的铅字,不带任何感情地描述着那个灾难性的夜晚:
> **事故时间:** 1988年4月13日,22:17
> **事故地点:** 地下三区,‘星尘’主反应堆实验舱
> **事故简述:** 在尝试进行第37次高能粒子流稳定性测试时,主反应堆核心约束磁场发生不可预知的异常波动,导致能量反馈失控。现场发生剧烈能量泄露及小范围爆燃。
> **现场人员:** 项目负责人鹤东明(死亡),核心研究员云怀桉(重伤),助理研究员周XX(轻伤)…
> **直接原因(初步):** 核心约束磁场发生器(型号:G-7)在超负荷运行状态下,因设计冗余不足及未知的量子隧穿效应干扰,导致关键控制节点失效。**重要补充:** 在事故发生前约1小时,现场监控记录显示,云怀桉研究员曾对G-7发生器进行过非标准流程的临时参数调整(记录编号:SYS-ALM-1037),该调整未经鹤东明负责人最终签字确认,但系统日志显示调整指令被最高权限(云怀桉持有)覆盖执行。该调整与后续约束磁场异常波动的关联性,是调查重点之一…
**责任判定(待补充):** …
林夏的呼吸停止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非标准流程的临时参数调整”…“未经最终签字确认”…“最高权限覆盖执行”…“关联性…调查重点”…
她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和质问。
云怀桉在她阅读的过程中,脸色已经由灰败转为死寂。当林夏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他时,他避无可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佝偻了下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默认了。
“是你…”林夏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是你…改了参数…没有告诉鹤叔叔…然后…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事故”两个字卡在喉咙里,伴随着巨大的悲恸和幻灭感。她心目中那个正直、严谨、甚至有些古板的父亲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原来鹤语安的恨,并非空穴来风!
“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屿急切地冲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急切,“林夏,你看清楚!报告也说了,是‘未知的量子隧穿效应干扰’!那是当时理论都无法完全预测的风险!云教授…你父亲他…他当时只是想优化一个关键节点的效率!他比任何人都想成功!他怎么可能想害鹤教授?他们是…是最好的朋友啊!” 周屿的声音哽咽了,他看向云怀桉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痛楚,“那次调整,理论上是有微小风险,但成功的收益巨大…谁也没想到…”
“可他就是做了!”林夏嘶声打断,泪水汹涌而出,她指着报告上冰冷的文字,“他越过了程序!他没有等鹤叔叔确认!他用最高权限强行执行了!然后…然后鹤叔叔就…” 她想起鹤语安冰冷仇恨的眼神,想起鹤家失去顶梁柱后的崩塌,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无论初衷如何,无论是否有未知风险,是父亲的“擅自行动”直接导致了那场灾难的发生!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我妈也知道?”林夏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求证,“所以她…这些年…一直在帮您…瞒着?瞒着所有人?包括我?包括…鹤语安?”
云怀桉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愧疚和深深的痛苦。他没有回答林夏关于妻子的问题,只是看着女儿,用一种近乎悲鸣的声音说:
“夏夏…我…我每一天…都在为那一刻的决定后悔…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偿还的债…” 他的目光扫过周屿,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最终又落回林夏怀中的文件夹,“鹤语安的母亲…她…她无法接受丈夫死于‘意外’,尤其是当她后来…可能也察觉了一些…非程序操作的端倪…她认定是我…害死了东明…她把这份恨…刻进了鹤语安的骨子里…”
真相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彻底吹散了林夏心中所有的迷雾,也彻底冻结了她的世界。她终于明白了父亲沉重的目光,母亲偶尔流露的疲惫与欲言又止,更明白了鹤语安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从何而来——那不是误会,不是迁怒,而是建立在血淋淋事实基础上的、无法化解的仇恨!她的父亲,是她最好朋友杀父仇人的帮凶,甚至…就是直接的责任人!
文件夹从她突然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她世界崩塌的回音。林夏踉跄着后退,靠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身体沿着台面缓缓滑坐在地。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绝望的恸哭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弥漫开来。
她找到了真相。
而这真相,比她所能想象的任何噩梦,都要残酷千百倍。
她不再是林夏了。
她是罪人的女儿。
那年蝉鸣正喧嚣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