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缅甸帕敢的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和湿热。柚子用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跟在矿区向导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凸起的石块。三天前，她和林薇兵分两路，林薇去哥伦比亚考察祖母绿矿，而她则来到这个以出产顶级翡翠闻名的地方。

"吴先生说新矿脉就在前面。"向导用蹩脚的英语说道，指了指山腰处一个刚开凿不久的矿洞。

柚子调整了一下安全帽，眯眼望向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自从收到那条神秘短信，她花了整整一周调查这个"吴先生"的背景。所有线索都显示他是当地一个独立矿主，与张氏集团毫无关联。但她心里仍绷着一根弦——张真源的手段，她领教过。

"柚小姐，请戴好口罩。"向导递给她一个简易防尘面罩，"里面粉尘很大。"

矿洞内光线昏暗，只有每隔几米挂着的灯泡提供微弱照明。柚子的皮鞋踩在潮湿的泥地上，发出黏腻的声响。深入矿洞约五十米后，她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吴先生——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睛在矿灯下闪着狡黠的光。

"柚小姐，久仰。"吴先生的中文出奇地流利，"听说你在找高品质翡翠？我这里刚好有一批上等货。"

他示意工人搬来几个木箱。打开后，里面确实是一块块未切割的翡翠原石，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绿光。柚子蹲下身，用专业手电筒仔细检查石头的质地和透光性。这些确实是上乘货色，而且价格比市场价低了近三成。

"为什么这么便宜？"柚子直截了当地问。

吴先生笑了笑："新矿脉需要打开市场。如果柚小姐满意，我们可以签长期——"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柚子踉跄了一下，手扶住木箱才没有摔倒。地面开始剧烈颤抖，矿洞顶部簌簌落下碎石和尘土。

"塌方！快跑！"向导惊恐地大喊。

柚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抓起背包，跟着向导向洞口狂奔。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整座山都在崩塌。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她肩膀上，疼痛让她差点跪倒在地。

"这边！"

就在她即将被尘烟吞没的瞬间，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柚子抬头，在弥漫的尘土中看到了一张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张真源。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时间思考。张真源拽着她冲向矿洞一侧的一个狭窄岔道。柚子的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停下。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主矿道在他们身后彻底塌陷。

张真源拉着她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个相对宽敞的支洞内。柚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安全帽早已不知去向，头发上落满灰尘。

"喝点水。"张真源递来一个金属水壶。

柚子没有接，她抬头瞪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你跟踪我？"

张真源的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上沾满泥土和汗渍，额角还有一道细小的血痕。但他看起来异常冷静，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不过是日常小事。

"我恰好在附近考察。"他拧开水壶盖子，再次递过来，"喝吧，除非你想因为脱水晕过去。"

柚子夺过水壶，灌了几大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稍微冷静了些。"恰好在附近？张总什么时候对缅甸矿区感兴趣了？"

张真源没有回答，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检查了一下四周的岩壁："这个支洞很稳固，但主通道已经塌了。我们得另找出路。"

"我们？"柚子冷笑，"我自己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张真源突然变成了两个重影。柚子摇晃了一下，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你发烧了。"张真源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眉头立刻皱起，"可能是惊吓加上矿洞里的细菌感染。"

柚子想推开他，但四肢软得像棉花。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她最后的意识是张真源将她打横抱起时，胸膛传来的温度。

——

柚子再次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一盏摇曳的油灯。她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薄毯。房间很小，泥墙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窗外传来虫鸣和隐约的流水声。

"你醒了。"

张真源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宁初转头，看到他正坐在一张矮凳上，就着油灯的光查看一张地图。他脱掉了衬衫，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和锁骨。这副模样与那个坐在豪华办公室里运筹帷幄的张总判若两人。

"这是哪里？"柚子的嗓子干得发疼。

"山脚下的村子。矿工带我们出来的。"张真源放下地图，走到床边递给她一碗水，"你昏迷了一整天。"

柚子小口啜饮着水，努力拼凑零碎的记忆：矿洞塌方，张真源出现，然后...一片空白。

"我的包呢？"她突然想起里面的样品和合同。

"在这。"张真源指了指床脚，"东西没少。"

柚子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的棉布裙子："我的衣服——"

"让村里的阿婆换的。"张真源迅速解释，"你的衣服全是土，而且湿透了。"

柚子点点头，随即感到一阵羞愧。她居然下意识怀疑张真源会趁她昏迷...看来五年前的阴影比她想象的更深。

"谢谢。"她轻声说，这是重逢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的道谢。

柚子似乎有些意外，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医生来看过，说你肺部有些感染，开了药。"他指了指床头柜上几包草药，"村子太偏，只有这些。"

柚子拿起一包闻了闻，刺鼻的中药味让她皱了皱鼻子。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她弯下腰，肺里像有刀子在搅动。

张真源立刻坐到床边，一只手扶住她的背，另一只手递来一块干净手帕。柚子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在手帕上看到一丝血迹。

"我们得去大点的医院。"张真源的声音绷紧了。

"没...没事。"柚子喘着气，"吃点药就好。"

张真源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起身走出屋子。宁初听到他在外面用缅甸语和什么人交谈，语气急切。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几片白色药片。

"阿普唑仑，村里唯一有现代药物的人家用一件衬衫换的。"张真源倒了杯水，递给她，"比草药管用。"

柚子接过药片，注意到张真源的背包明显瘪了不少——那件价值上万的定制衬衫，就这么换了几片药？

药效很快发挥作用，柚子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夜，她被高烧带来的燥热惊醒，发现张真源就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几点了？"柚子虚弱地问。

"凌晨三点。"张真源换了一块凉毛巾敷在她额头上，"睡吧，我守着。"

柚子想说什么，但药物带来的困意太强烈。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模糊地想：这个温柔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张真源吗？

——

三天后，柚子的烧终于退了。这期间，张真源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从村里的阿婆那里学会了煮粥，甚至亲手为她熬药。柚子从最初的警惕到逐渐接受，再到现在的...困惑。

"路明天就能通了。张真源从村长家回来，带来最新消息，"直升机会来接我们去曼德勒，再从那里回国。"

柚子正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晒太阳。缅甸的阳光炽烈，但山间的风很凉爽。她点点头："费用我来出。"

张真源挑了挑眉："我的直升机。"

"那就AA。"宁初坚持。

张真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两人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山峦，谁都没有提起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张真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矿洞？

傍晚，村里的孩子们围在空地上玩耍，笑声清脆。柚子看着他们，突然说："我小时候也住过这样的村子。外婆家，在浙江山里。"

张真源转头看她，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在他们短暂的婚姻里，柚子很少谈自己的童年。

"后来呢？"他轻声问。

"爸妈离婚，我跟妈妈去了城里。"柚子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划着，"她再婚，我有了个继父...不太好的那种。"

张真源的眉头皱了起来。柚子从没告诉过他这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妻子的了解，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少。

"所以你喜欢设计珠宝？"他问，"因为..."

"因为它们不会变。"柚子笑了笑，"石头和金属，永远保持自己的样子，不会今天说爱你明天就打你。"

张真源的手握成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他想伸手碰她，但最终只是说："晚饭想吃什么？我去跟阿婆说。"

柚子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酸涩。这三天里，张真源展现出的耐心和温柔，是她婚姻中从未得到过的。为什么？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他的妻子？

——

直升机的轰鸣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柚子系好安全带，透过舷窗看着那个小村庄渐渐变小。张真源坐在她对面，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恢复了那个一丝不苟的张总形象。仿佛那三天在村里的男人是另一个人。

"到了曼德勒，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国。"张真源说，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

柚子点点头："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张真没有回应，而是打开平板电脑开始处理邮件，仿佛这几天的亲密从未存在过。柚子别过脸去，也拿出手机查看消息。林薇发来十几条询问，最新一条是：「找到新供应商了！哥伦比亚的祖母绿品质超预期！」

柚子回复了自己的行程，刚放下手机，张真源的平板电脑突然响起提示音。他伸手去拿时，屏幕亮了起来。柚子无意中瞥见，他的锁屏壁纸竟然是一张手绘设计图——她五年前遗落在霍家的草图，那时她刚开始学习珠宝设计。

张真源迅速按灭了屏幕，但柚子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各种猜测在脑海中翻腾。为什么张真源会用她的旧设计图作壁纸？这三年他一直这样吗？这意味着什么？

但张真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难以穿透的冷静，柚子知道自己问不出答案。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但脑海中全是那个问题：张真源，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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