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路雪轻的记忆在许悠然的心里悄然复苏的这个夜晚,这个城市里,还有几个人也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43岁的魏岭生就是其中之一。
昨天与罗砚成和许悠然的意外相遇,让他在伤痛之余真是感慨这世界如此之小。而他和罗砚成打架时,许悠然的突然出现,以及她的反应,让他非常的疑惑和不安。从她的眼神里,他仿佛找到了当年路雪轻的影子。而她喊他岭生,更让他疑心重重。
最让他觉得心惊的,是他昨天在她耳边小声说的那句话。情急之下,他是想用此来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而许悠然瞬间吃惊的脸色和望向他的泪眼,显然是验证了他心里的感觉和猜测,在许悠然的身上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只有22岁许悠然记起了20年前路雪轻的事情!因为,他在她耳边轻声耳语的那句话是,“雪轻,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魏岭生不知道许悠然究竟能想起多少路雪轻的往事,但是至少,关于他,关于罗砚成,从她的反应看,她是想起来了。
今天许悠然父亲许巍的电话更让他确信,许悠然心里,恐怕是真的复苏了路雪轻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的记忆。
这不可能!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生了。怎么办?该怎么办?魏岭生辗转反侧,满脑子都在想这个问题。
真的是他的雪轻回来了吗?可她明明不是,她是只有22岁的许悠然,就算她胸膛里跳动着路雪轻的心脏,就算她回忆起路雪轻的往事,但她依然是许悠然,她只是一个还太年轻的孩子。他历经艰辛找到了她,并非只为一己之私去打搅她的生活,他只想看看她,并且决心保护好她,让她快乐地生活下去。因为,她的心口跳动着路雪轻的心脏。
然而现在,该怎么办?怎样去面对这个带着路雪轻记忆的22岁的姑娘,魏岭生的确茫然不知所措。
当初,魏岭生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到移植了路雪轻心脏的许悠然。根据相关的规定,他是不可能知道路雪轻的心脏移植给了谁的。当年,他只被告知,遵照路雪轻本人的心愿,她的心脏优先捐赠给了西安一位病势垂危的病人。他知道的,仅此而已。
而那时伤心欲绝,万念俱灰的他,把路雪轻送回家乡安葬后,回到三亚变卖了所有的资产,只身来到了西安。这里是路雪轻的心脏还在跳动的地方,这是她一生魂牵梦萦从来不曾忘却的地方。魏岭生相信,如果他的雪轻在天有灵,一定会回到这里。沉浸在对路雪轻深深思念中难以自拔的魏岭生,决心找到那个移植了路雪轻心脏的人。
在这个有着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要从茫茫人海里找出那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他没有任何的依据和线索。
魏岭生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开始在网上查看西安各个大医院心脏外科的资料,确定了几家有能力做心脏移植手术的大医院。接着,就是去选定医院的心脏外科做护工。心脏移植手术毕竟是稀少的,而在路雪轻去世的那个时间做心脏移植手术的人,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他要找的人。魏岭生相信,自己在心脏外科的病房做护工的过程中,打听有关这种并不常见的心脏移植手术,或许就能找到些线索,或许就能找到那个人。
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一个小小的护工,要打听医院科室里做手术的情况,实在非常困难。他卖力地工作,跟病人和住院部的医生护士们都努力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细心地从他们那里打听一切关于心脏移植的手术情况。他有时同时在两家医院受雇佣于两家病人,忙得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大半年过去了,依然毫无消息。
魏岭生放弃了前面去过的医院,又选中了省第二医院。而这一次,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了一丝痕迹。
这一次雇魏岭生做护工的,恰巧是省第二医院心脏外科主任孟凡的远房亲戚。魏岭生伺候得非常尽心尽力,快80岁的老爷子,非常的健谈和开朗,老人自己说,要不是有严重的冠心病,他都要到全世界旅行去。
“您呐,要是换个年轻人的心脏就好了。”这一天,跟以往一样,魏岭生刻意地把话题说到心脏移植的事情上来。
“嗨,你可别说,还真是个办法,”老爷子笑着说道:“你知道不?我这表侄子,就是孟主任,有本事,能给人换心脏呢。”
“真的?!孟主任给人换过?”魏岭生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咋?不信呐?”看着魏岭生吃惊的样子,老爷子在床上坐直了身子,肯定地说道:“真的!就今年,真做过一个!而且成功了,救了条命啊!听说那孩子才19岁。”
“今年!”魏岭生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手有些发抖,“真的?今年?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这我可不太清楚了,”老爷子说道,“你打听这有什么用啊,管他什么时候做的,你知道他有这本事,他能做,这就得了。”
“那是,那是,您这个表侄,那是真了不起啊。”魏岭生附和着,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
吊瓶眼看着打完了,魏岭生按动了床头的呼叫器,不一会儿,小护士过来给换药了。趁着这当口,魏岭生又忍不住向小护士打听情况。
“听老爷子说,你们孟主任很厉害的,能给人换心脏啊!”魏岭生笑着问道。
“那可不,三月份刚做过一台。我们这是最好的心脏外科。”小护士笑道。
魏岭生的心几乎是停跳了一拍,三月!正是路雪轻离开的时候!
“那,那,那是什么人换了心啊?换了心,就彻底好了?”魏岭生强压住自己狂乱的情绪,继续问道。
“哪有那么简单?”小护士一边拿起换下来的空药瓶,一边说:“移植手术很复杂的,手术之后,排异关过不了的话,那人也就完了。当时那个姑娘,还真是很幸运,手术后活下来了。”说罢,不等魏岭生再问什么,拎着空瓶子走了。
尽管没有再问到更多的情况,但魏岭生觉得,他离路雪轻那颗跳动的心脏已经很近了。这么长时间的艰辛苦涩一下子都变成了心里的甘甜。所有吃的苦,都值得了。
在随后的一个多月里,魏岭生一边努力地做着护工,一边努力地打听着和那台心脏移植手术有关的消息。尽力地寻找着一切机会,打听那个接受了移植手术的人。
又过去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越来越多确切的消息逐渐地积累起来。手术的时间是三月,这是确定无疑了。做手术的女孩儿,19岁,从小因为先天性心脏病,是这个科室的常客,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许悠然。
每一次得到一个新消息,都让魏岭生激动和兴奋得几乎彻夜难眠。然而,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这个女孩儿在哪?在这个有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到哪里能找到她?
思虑再三,魏岭生决定找个借口,直接找孟主任打听消息。
因为前一阵子照顾孟主任的远房亲戚照顾得特别好,老爷子出院时,对这个护工赞不绝口,再加上魏岭生为人诚恳又肯出力气,渐渐的在心脏外科有了小小的口碑,有的病人都争着雇佣他。这让这里的医生护士包括孟凡对魏岭生有了很好的印象。所以当这个不起眼的护工局促地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孟凡很客气地请他进去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孟凡很客气地问道。
“孟主任,我,哦,是这样,”魏岭生为自己即将说出的谎话,感觉到有些紧张,“我,是听说孟主任做过一台心脏移植手术,我,我有个亲戚,心脏病很严重,我想能不能,他也做移植?”
孟凡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哪那么容易了,不是说换就能换的,首先得有被捐赠的心脏吧?还要看病人的情况,是不是适合移植。还有……哦,总之要有一系列条件都满足才行的。”
魏岭生一时语塞,不过很快又接着问道:“那,那孟主任你做过的那台手术,那个病人,我可以见到吗?我是想找她问问移植以后什么感觉,好跟我那亲戚说说。”
“这恐怕不行,”孟凡笑道:“我不能透露病人的个人信息。”
“孟主任,您来看下这个。”一个女医生匆匆走过来递给孟凡一份资料。
魏岭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知趣地赶紧退了出来。
这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些消息,可是现在,却无法找到那个接受了路雪轻心脏的女孩儿。魏岭生感到,尽管他一直奋力寻找路雪轻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可是在一路跋涉,百转千回之后,脚下的路忽然断了。他颓然地靠在走廊的墙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雪轻,我想找到你……”魏岭生闭上眼睛,心里一阵心酸。
过了一会儿,靠在墙上的中年男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重新站直了身子。会找到的,会找到的,已经知道这么多的信息了,前面几个月的苦也不算白吃。他这么想着,宽慰着自己。
突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心脏移植并非一般的手术,这么大这么复杂的手术,后期康复过程的难度也可想而知,病人在术后就一劳永逸不用再来复查吗?那个女孩儿,她在手术后一定还要来的,而且,说不定,她已经来过,不在门诊上就在住院部的病房里。她可能真的来过,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想到这里,魏岭生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他迈开腿大步向着雇主的病房走去。好好干下去,继续留心那女孩儿的消息,一定能找到她。这是此刻他心里唯一的念头。
一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魏岭生依旧在心脏外科病房里勤勤恳恳地做着护工,大家都叫他“老魏”,跟医生和护士们慢慢的熟识,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机会打听那个叫许悠然的小姑娘。
终于有一天,当魏岭生在住院部走廊里,与科里的小张护士擦肩而过的时候,小护士忽然叫住了他,“嗨!老魏,你不是最好奇那个换了心的女孩儿吗?她前天住进来了,33床。”
魏岭生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真的找到她了?真的找到她了!
“老魏?发啥呆呀?真的!真的是那个女孩儿。你可以在门口悄悄看看,”小张护士看着他笑道:“其实没也什么神奇的,你看看就知道没什么可好奇的了。”
魏岭生拼命忍着眼泪,他恨不得立刻转身奔到33床的病房里,可是,腿怎么有千斤重似的,想挪都挪不动了。小张护士说完已经匆匆走了,呆立在走廊上的魏岭生艰难地挪了两步,坐到墙边的长椅上。
“雪轻,雪轻。”他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泪水汩汩而下。忽然,他站了起来,离开人来人往的走廊,逃也似的径直跑进楼梯间。
坐在楼梯上,双手捂着脸,这个黑瘦的中年男人,耸动着肩膀无声地痛哭起来,他努力地压抑着,努力地把所有撕心裂肺的号啕压抑在喉咙和胸膛里。
有时候,哭是有一种很有效的释放。痛哭,忧伤,辛酸,委屈,所有这些,眼泪都能或多或少地把它们从心头冲走或是冲淡。在痛哭过一场之后,魏岭生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他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迈开脚步,向33床的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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