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悠然花店

当魏岭生出现在３３床许悠然的病房门口时，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着似乎都要冲出胸膛，而腿却软得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是她的吗？真的是她吗？雪轻的心真的正在她胸膛里跳动吗？透过早已模糊的视线，魏岭生看见孟凡正站在床边，跟一男一女两个五十多岁的人说话，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儿。他不敢多做停留，慌乱之间，连女孩儿的相貌都没有看清，就赶紧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他又慢慢走到那间病房门口，这时屋里没人，女孩儿斜靠在床上看书。魏岭生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路雪轻的痕迹。当然，女孩儿的眉目、神情，没有一丝一毫路雪轻的影子。年轻的小姑娘有着一张与路雪轻同样苍白、同样清秀，但却完全不同的面孔。

终究，她不是雪轻。魏岭生想着，眼泪又一次涌满了眼眶。

在随后的日子里，魏岭生每天利用一切的机会故意经过许悠然的门口，他把自己夹杂在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当中，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每天都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匆匆地看上许悠然一眼，好像每次看一眼心里就特别的踏实。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每天不停地去看望的，不是许悠然，而是路雪轻。她不是她，但她又是她，因为她们有着同一颗心。

这天晚上，小张护士来给魏岭生的雇主邢老太太测体温的时候，魏岭生又刻意把话题转向了许悠然。

“小张护士啊，我看见那个换心的女孩儿了。就像你说的，没什么可好奇的，跟平常人一样。”魏岭生说着，帮着邢老太太把温度计夹好，又接着问道：“那孩子还年轻啊！不知道他们家干什么的？以后这身体这么弱的孩子可怎么养啊？”　

“不清楚，听说她父母好像都是研究所的。这女孩儿也可惜了，听说她就因为这身体，大学没考成，工作也没找。心脏移植之后，更需要休养，我听她说，她后来自己开了个花店。”小张护士感叹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魏岭生听到花店两个字时的表情。

许悠然在心脏移植之后，自己开了间花店！花店！这两个字像榔头一样敲在了魏岭生的心上。世间真有这样的事吗？这是巧合吗？还是路雪轻冥冥中无声的指引？

如果说魏岭生原来还有一丝丝疑虑的话，那现在仿佛找到了如山的铁证，他已经在心里认定了一点，路雪轻的心脏，就在许悠然胸膛里跳动，一定是！

不过，一个紧接着被意识到的问题，让魏岭生又开始焦虑起来。那就是，许悠然总有要出院的时候，也许几天，也许一两周，她还是会从他眼前消失，淹没在茫茫人海里。

一筹莫展的魏岭生，又开始努力想办法，想要找到许悠然的地址。可是这太不容易了，公开地去打听她的地址也太明显太引人注意了，而且，她的地址，未必这里的人就能知道。苦苦思索了两天的魏岭生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他决定留意许悠然父亲和母亲，如果他们是开车来的，那车上应该有单位的通行证，先找到许悠然父母的单位，再想后面的办法。

两天之后，魏岭生费尽心思的打探和尾随终于有了进展，他站在门诊楼的墙根儿下，看着许悠然父母开车离开，他悄悄记下了车牌号，并且在第二天下午，在住院部后面的停车场上找到了这辆车。果然不出他所料，车的前挡风玻璃后面，压着一张通行证。上面一行清晰的红字——西安机械设备研究所。

而当魏岭生在地图上查找这个研究所时，又有了一个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个研究所离路雪轻当年的学校西京科技大学，仅仅两公里左右的距离。难道相差了二十岁、已经分隔在两个世界的路雪轻和许悠然，真的有些难以说清的冥冥中的缘分吗？盯着地图，魏岭生感慨万端。

第二天，魏岭生就趁着休息的时间，饭都没顾上吃，就直奔西安机械设备研究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趟，又有了一个更大更惊喜的发现。原来，在研究所的后面，仅仅一条马路对面，就是这个单位的家属院。

这个意外的收获，简直让魏岭生兴奋得要跳起来。许悠然的家，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家属院里，而且，许悠然身体虚弱，自己开花店的话，应该不会太远，花店可能就在附近。想到这一点，魏岭生激动得心怦怦真跳。

“雪轻！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找到那个女孩儿吧！”魏岭生疲惫地坐在路边一处花坛的边上，闭着眼睛，仰天祈祷，“我要悄悄的、好好的守护她，因为你的心在她的胸膛里。”

在随后的几天里，魏岭生走遍了研究附近的大街小巷，却没有找到一家花店。而在这几天里，许悠然已经出院了。她出院那天，魏岭生事先不知道消息，当他按平时的习惯去３３床门口转一圈的时候，３３床已经换了人。

照顾完最后一个主雇，魏岭生辞掉了护工的工作。现在，他的生活里只有一件事，找到许悠然。

在机械研究的家属院，风雨无阻地转了很多天之后，魏岭生终于又有了新的发现，不出他所料，许悠然的家就在这里。因为他已经在上下班的时间，看到了许悠然父母出入家属院的大门。只是这些天，还从来没有见过许悠然。也依然还没有找到花店。

这天傍晚，就在魏岭生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出研究所家属院的大门口时，一个念头突出一闪而过。

花店！如果许悠然开花店，是路雪轻冥冥中的影响。那么，花店会开在哪儿呢？如果路雪轻现在想开一个花店，她会开在哪儿呢？当然是——西京科技大学！

魏岭生几乎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不不，不可能，这不科学，这不可思议。他自己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

可是，试一次吧，就当是跟自己赌一次。魏岭生想到这里，便下定了决心。

顾不上天色已晚，也顾不上饥肠辘辘，他心怀忐忑地直奔西京科技大学而去……

夜色中，当“悠然花店”的门楣在明亮的路灯映照下，赫然出现在魏岭生眼前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店离西京科技大学的大门不算远，跟学校隔着一条马路。店门已经关了，能看得出来，这个店并不大。魏岭生呆呆地在店门口站了好久。恍惚间，在他的眼里，眼前阳光明媚，店门大开，里面姹紫嫣红的一丛丛美丽花卉。路雪轻穿着白色旗袍，倚门而立，对他灿烂地笑着。

“雪轻！”他轻轻叫了一声，欣慰地笑起来，急步走上前去，伸手想去拉住她。

可是，眼前一下子又暗了，除了一道冰冷的卷闸门，什么也没有。

夜色朦胧中，灯火阑珊处，魏岭生静静地站着，泪如雨下。

一个月以后，魏岭生用几乎全部的积蓄在城郊买下了一大片花圃，并且重新开始做起了鲜花的生意，很快，他就成为了悠然花店主要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供货商，因为，他给悠然花店的价格，低到了许悠然都不好意思接受的程度。

回忆起当初寻找许悠然的艰辛过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魏岭生，更加睡不着了，他一翻身坐了起来，点燃了一支烟，闷声不响地抽了起来。

４３岁的魏岭生，一直没有结婚，过早地显出老态的他，有了一头跟年龄不相称的过多的白发。他的前半生一直陪着路雪轻，那是他这一生唯一深爱着也唯一对不起的女人，内心深处那个不为人知，却永生永世都卸不掉的罪孽，那么沉重地时时刻刻压在心里。

路雪轻永远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罪孽一个人活着。当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许悠然的时候，他决心用后半辈子，远远地陪伴她、保护她，远远地看着她幸福美好地活着。这是他认定的方式，他要用后半生继续赎前半生的罪。

当他看到许悠然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小伙子凌越的时候，是真的为她高兴，高兴得自己晚上自斟自酌喝得酩酊大醉。路雪轻终其一生没有得到的爱情，许悠然得到了，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魏岭生相信，在许悠然身上跳动着的路雪轻的心，都会因此快乐不已。

他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默默地看着许悠然快乐地生活下去，直到那天发现罗砚成去许悠然的花店里买花。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心慌意乱。罗砚成他们只是毕业聚会而已，他也只是去许悠然花店买聚会用的花而已。他永远不会知道，路雪轻的心，正在他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胸膛里跳动。而许悠然也同样不会知道，这颗心脏曾经的主人，跟眼前这个中年男人那样深深爱过。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买了一次花而已，罗砚成和许悠然，他们的生活轨迹永远不会有相交的地方。一切，只有他魏岭生一个人知道，以后当他老去，他会一个人带着这秘密悄然离世，去找他的雪轻团聚。罗砚成有他自己的生活，而许悠然，将会安宁幸福地生活下去。

而现在该怎么办？许悠然心里复苏着路雪轻的记忆，只怕这些记忆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

他今天悄悄去医院看过许悠然。早上去悠然花店，原本是想看看许悠然的情况，昨天对她实在是个太深的刺激，她的表现已经很反常。可是许悠然不在，花店的顾兰说，她的心脏病夜里突然发作，已经住院了。

他早上悄悄去她的病房时，里面的情况很异常，他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许悠然，她的父母，还有那个男孩儿凌越，都神情异样。而许悠然父亲晚上打来的电话，更让他心惊胆战。所有不正常的现象都指向一个结论，许悠然想起了什么！而她的父母和凌越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她会去找罗砚成吗？罗砚成一旦知道心脏移植的事，他会怎样面对许悠然？而许悠然的父母还有那个凌越，会不会把这个情况告诉医生，告诉其他人？一旦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传开，许悠然怎么办？她今后该如何保持她平静安宁的生活？她还年轻，从此带着路雪轻的记忆和情感，她该以什么样的心态生活下去？……

问题太多太多了，而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

已经是凌晨了，魏岭生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明天，明天一早一定要去医院看看许悠然的情况，既然她父亲打过电话了，电话里也提到说她今天住院了。那么他去看看她，也很正常，不会引人注意。明天不用躲躲藏藏的了，直接去看许悠然，找机会告诉她，无论想起什么，跟谁也不能说。

然而明天，明天还会发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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