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隔世相认

奔到了那片废墟之外，魏岭生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把一片彩钢板掀起来一个豁口，一猫腰就钻了进去。

刚才怎么忽略了这里呢？这是路雪轻当年住了四年的地方，这里曾经是最喧闹的宿舍区，尤其是１９舍女生宿舍楼前后，那是路雪轻每天都要走过的路，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在她最痛苦绝望、最孤单无助的那段日子里，１９舍３０９那间宿舍，是她唯一可以躲藏可以找到些许温暖的避风港。路雪轻对这里的感情非同一般，她一定会来这里！

魏岭生边想着，边在一片残垣断壁和累累瓦砾中寻找着当年通向女生宿舍的路。事隔二十多年，他有些记不清当年女生宿舍的位置了。

终于，当他胡碰乱撞地找到被扒得只剩下一层半的１９舍时，远远的，就看见一片残败的废墟中，那个熟悉的天蓝色的身影。那，正是许悠然！

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１９楼门前，抬头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仿佛凝固在那里，如一尊雕塑。

魏岭生轻手轻脚地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许悠然依然纹丝不动地站着，连仰着头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几天之内，她第二次站在了这里。上一次站在这，她是在陌生的记忆碎片中迷茫疑惑的许悠然。今天站在这，她是谁？是陌生往事已全面了然于心的许悠然？还是历经劫数重返人间的路雪轻？这，连她自己都已经说不清了。

１９舍的楼门口现在已经扒掉了一半，原来悬挂在门楣上的写着“西京科技大学女生宿舍１９舍”字样的门牌已经掉在一堆瓦砾和玻璃碎片中，蒙着厚厚的尘土。

许悠然的视线，缓缓地从高高断墙上移到了瓦砾堆中的门牌上。凝视了良久，她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抹去那块老旧木牌上的尘土，手指在那几个字上摩挲着缓缓滑过。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滴在门牌上，那些已经暗淡了的字样，在滴上泪水的地方，又显得殷红起来。

魏岭生看不见她的脸，但是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背景，轻轻地耸动着双肩。他知道，她哭了。

魏岭生轻轻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许悠然身边的时候，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悠然。”他轻声叫道。

蹲在地上的女孩儿，回过头来。他看见她苍白的脸，失了血色的嘴唇，和满脸的泪。

“雪……雪轻？是……是你吗？”他的泪水也已经盈满了眼眶，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

女孩儿缓缓地站了起来，凝望着他，流泪不语。

“你，比以前瘦了些了。”两个人泪眼朦胧地无言对视了良久之后，女孩儿轻声说道。

“我……我……你……”魏岭生语无伦次地喃喃说道，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对方的眼睛，那是许悠然的眼睛，可是，那带着痛苦、绝望、眷恋与温柔的眼神，那分明又是路雪轻的神色。

“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女孩儿泪流满面，“我想起了好多的事情好多的人，我……弄不清了，我究竟是谁？”

真的是路雪轻吗？真的是路雪轻用这样的方式回来了吗？魏岭生听她这么说着，泪如雨下。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想上前一把把她紧紧抱住的冲动。此时此刻，他是多想叫一声“雪轻！”，多想冲上去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再不松开！

可是……可是……如果她就这样成了路雪轻，那，还只２２岁的许悠然、年轻的、活生生的许悠然该怎么办？

魏岭生的心翻江倒海地起伏着、绞结着、慌乱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眼前的女孩儿，这个泪眼婆娑凝望着他的女孩儿，她分明是路雪轻啊，那些遥远的记忆已经复苏了，她已经感同身受拥有着路雪轻所有的往昔，她的灵魂里已经融进了路雪轻所有的记忆、感情、欢乐和痛苦。

可是，她又终究不是路雪轻，她应该是许悠然啊。她正当美好年华，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对娇宠她的父母，有一个不离不弃爱她的恋人，有一个幸福可期的未来。她应该只是许悠然才对啊。

魏岭生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不能让她成为路雪轻。否则，她今后将无法面对现实的生活。她是许悠然！她只能也必须是许悠然！

“你，你是许悠然啊，你……你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想起了一些……一些其他的往事，”魏岭生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尽量压制着声音的颤抖，轻声地说道，“我知道，你……你想起了很多，可是那些往事，是不属于你的，它们与你无关。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一定很茫然很不知所措对吗？你别害怕，也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慢慢都会好的。”

“我，是想起很多事……我，记得你，岭生。还有，还有……罗罗……罗砚成……还有，奶奶……”许悠然喃喃地说，眼泪顺着脸颊一直在往下淌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起雪轻的往事了，”魏岭生尽力的把事情说得轻松一些，好让许悠然缓解一下情绪，“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别慌。只是，你时时刻刻都要记着，那些事，与你无关，你是许悠然，只是许悠然。真的，你比雪轻要幸福，温暖的家，爱你的父母，守在你身边的凌越，还有这个科技发达、生活富足的年代，这些雪轻都没有！”

对面的女孩儿，依然那样流着泪看着他，沉默不语。

“悠然，你还这么年轻，花一样的年纪，生活这样的美好，身边还有这么多爱你的人。好好的生活下去，悠然，为了自己为了这么多的亲人。”魏岭生心疼地看着她，急促地说道。

“还有，为了她……因为，”泪如雨下的许悠然，轻轻点了点头，“因为，她的心在我的胸膛里，她的灵魂也已经在我的灵魂里。”

许悠然说着，转头望向那条熟悉的小路，那个决绝的背影又清晰地出现在小路上，还是那样急步而去，还是那样誓不回头。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当年跟她割袍断义划地绝交的罗砚成，那是她深爱过的人留给她的最决绝的告别，那，是她跟他之间一见无期的永别。

“他，还好吗？”回过头来的许悠然，轻声问道。

“哦，”魏岭生一愣，就明白了她问是的谁，“他，还好吧。这个年纪了，孩子都该很大了吧。我还真是不太清楚他的情况。”

“那天，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你，那天，叫我雪轻。”许悠然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又问道。

“我……是……感觉到了，我跟他打架时，你的反应，我就感觉到了。”魏岭生苦笑了一下答道，“那样叫你，也是想试探一下，我的猜测对不对。”　

“我那晚离开之后，你们又……聊了些什么？”许悠然已经平静了一些，她擦了擦眼泪，神色忧伤地问道：“他，还会记得我吗？”

“悠然，他当然还记得路雪轻，”魏岭生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悠然，他爱路雪轻，真心的爱她，当年，他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离开他。”

“那天晚上，你……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了？他……知道了？”许悠然深深地看着魏岭生的眼睛，又问道。

“是，告诉他了，过去二十年了，他应该知道了。”魏岭生轻声答到，“关于雪轻的，所有，他都知道了，他很难过。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许悠然，“心脏移植的事情，没有告诉他。就是说，他不知道雪轻的心脏，在你的心口里跳动。”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没有告诉他？”许悠然有些茫然不解。

“为了你，悠然，”魏岭生仰头看向天空，“也为了雪轻。雪轻是最善良的女人，她太爱那个男人，因而太爱这个城市。所以，她才会有了这个心愿，让她的心还能在这个城市里跳动。可是，她绝不会愿意，因此而干扰和改变了另一个人的生活。”

“是，我明白。让心回来，她的心愿仅此而已。”许悠然轻轻地点着头说。

“是的，你一定明白，没有人比你更懂她。”魏岭生看着许悠然，又意味深长地说，“所以，你也一定知道，她会希望，那个因她的心脏而活下来的人，幸福安宁地活下去。”

许悠然没有说话，目光缓缓地扫过眼前的一大片废墟。

这时，远处的大型破拆机开始动了起来，也有工人开始出现在工地上。

“走吧，悠然，”魏岭生说道：“你爸爸妈妈还有凌越，还在校园里到处找你，他们非常担心你。我现在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到工地外面来。咱们也……出去吧，好吗？”

“好。”许悠然只说了一个字，就没有再说话，转头再一次留恋地看着１９舍的残垣断壁。

魏岭生带着许悠然从废墟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给许巍他们打过电话了。刚在路边站定，就已经看见远处凌越飞奔过来的身影。接着，许巍和何清仪也满头大汗，大口地喘着气小跑着过来了。

“悠然！可找见你了！”最先跑过来的凌越激动地说着，上来就一把抱住了许悠然。许悠然努力地挣扎着想推开他，凌越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太激动了，急忙松开了手。

“悠然！”“悠然！悠然你真的在这！”跑到近前的许巍和何清仪，都已经喜极而泣。

“孩子，谢天谢地，找着你了……”何清仪流着泪张开双手，抱住了女儿。

许悠然这次没有挣扎，她在母亲的怀抱里迟疑着抬起双手，也终于抱紧了母亲。许巍走过去，把母女两人都紧紧地抱住了。

一家三口久久地拥抱着，谁也不说话，何清仪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女儿，生怕一松手，她又不见了。

“好了，”许巍先松开了双手，拍拍了妻子，说道：“悠然找到了，咱们也该回医院去了，跟医院那边还得有个交待。”

“对呀，早点儿回去吧，医院那边还不知道已经找到悠然了。”魏岭生赞同地说，沉吟了一下，又接着叮嘱几个人道，“早上出来的时候，我跟陈护士长他们编的理由是悠然参加同学的婚礼了。你们回去可都记着别说漏嘴了。”

许巍和凌越都点头称是，何清仪也松开了紧抱着女儿的双臂，但是又把女儿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一行人往许巍的停车的地方走去。

到了车边上，魏岭生笑了笑说道，“你们上车回去吧，正好坐下，我就不上去挤了。悠然找到了，大家就都放心吧。我也去忙别的事了。”

许巍走过来，紧紧握着魏岭生的手说道：“今天多亏了你了！太谢谢了！”

何清仪也看着魏岭生，红着眼圈说，“真是谢谢！今天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我这孩子……”说罢又哽咽起来。

“好了，别客气了，快回去吧，”魏岭生笑了笑，又叮嘱说，“今天的情况，回去什么都别说，记着，悠然是从婚礼上找到的。”

大家一一道了别，魏岭生站在路边，看着他们都上了车，看着车子缓缓发动了向前开去。

忽然，车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下来。魏岭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往前面追去。

车门打开了，许悠然下了车，向魏岭生这边走来。何清仪和凌越也跟了下来，刚追了两步，又好像被车上的许巍叫住了，两人又都停了下来。

许悠然走到离魏岭生还有一步的地方站住了。

“那件东西还在吗？”她忧郁的眼光探寻地看着魏岭生的脸，轻声问道，“就是从西宁走的时候，那件唯一没舍得烧的东西，它，还在吗？”

隔世之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