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程欣语起来的时候,发现罗砚成不在床上,再仔细一看,那半边床上没有他睡过的痕迹,看来他昨晚一夜都没有回卧室睡觉。
“神经病!有本事永远别回来睡!”程欣语低声骂了一句,心里陡然又多了股怒气。
一直到洗漱完,也没有听见罗砚成的动静。“大概又是在书房沙发上睡呢。”程欣语边想着边出了卧室往厨房走去。边走边盘算着今天早餐做点什么,时间有点儿紧张了,赶紧弄点儿吃的上班去。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早饭是不用她做了。餐桌上已经摆上摊好的手撕饼,三个煮鸡蛋,一小锅稀饭,还有一盘培根卷和一小碗用黄瓜条芹菜条配上蒜片腌好的凉菜。这可是罗砚成拿手的菜,平时她和柚柚都很爱吃,要说这调凉菜的功夫,她还真比不上他。
程欣语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她太熟悉这个场面了,这个不善言辞、嘴比鸭子都硬的家伙,这就是等于在向她道歉了。这么多年了,竟然都不知道换个花样。程欣语心里想着,不由得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罗砚成穿着程欣语平时用的花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脸的平安无事,似乎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吃饭吧,”他跟平时一样叫她道,“吃完你先上班,我收拾。”
程欣语看看墙上的挂钟。算了,时间也紧张,要是跟他怄气,不吃他做的饭,自己再做顿早饭的话,时间也太赶得慌。既然他已经做好了,那就吃,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她心里想着,也没搭腔,也不看罗砚成,黑着脸坐在餐桌边,给自己盛了碗稀饭,就闷头开始吃起来。
罗砚成坐在她对面,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程欣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终于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就这一眼,程欣语的心不由得一动。
这目光实在是太熟悉了,从谈恋爱的时候起,他总是这样看着她。她说不清,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爱恋、不舍、心疼、忧伤,这目光里包含着太多的东西,她到今天也不能完全的读懂。尤其是,今天这目光里,还异样地包含着一丝凄凉和绝望。
程欣语的心再一次软了下来,气已经消了大半。
“别告诉我,这是天底下最美的脸,我实在都听腻了,你,换点儿新鲜的说吧。”程欣语边又低下头吃饭,边说道。
“是天下最美的,最美的面孔。”罗砚成微微笑道,“这一句,我是改不了的。”
程欣语抬眼看着他,对面的男人,依然那样深深地凝望着她,没有一丝玩笑,没有一丝做作,也没有一丝的油嘴滑舌。
“我这辈子,就是栽到你这眼神里了。”程欣语不由得笑了,“老大不小了,别玩儿这糊弄小姑娘的把戏了,赶紧吃饭吧。”
“好。”罗砚成轻轻说了句,垂下了眼睛。
程欣语闷头吃着饭,在心里懊恼万分地骂着自己。本来是打算好几天不理他的,这可倒好,一顿早餐,一个眼神,又被他引得跟他说话了,自己怎么就这么容易糊弄呢?看来,真就是父母说的,她就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个性。每当罗砚成暴跳如雷地跟她吵的时候,她的火也冒得能点着房子。可是每当罗砚成平静下来,这么看着她的时候,她顷刻间土崩瓦解,全线溃散。都说夫妻脾气秉性要互补才好,可她跟罗砚成的性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相辅相成,只要一个人来了脾气,另一个必定是忍无可忍地推波助澜。
程欣语边吃边想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唉,俩人这么“志同道合”的脾气,能共同生活这么多年,真也是个奇迹。
“暑假快结束了,让柚柚多睡几个懒觉吧,”罗砚成边吃着,边看着程欣语说道,“一上初中,就没机会这么睡了。这几天早上别叫她了,睡到几点是几点,起来自己热饭吃就行了。”
见程欣语没说话,罗砚成又接着说道,“你最近也是比较累,家里我多顾着些,你安心在新单位,先把脚跟站稳吧。”
“我本来就站得挺稳。”程欣语气哼哼地回了一句,翻了他一眼。话虽听着是带着气,其实心里的气早已经没了。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程欣语看着丈夫,这才注意到他肿着的眼睛,委顿和神情,和蜡黄的脸。
“是,一夜没睡。想好多事情。”罗砚成低声说道。
“就昨天那点儿事也值得你气得不睡觉?行啦,今天早上别出去了,好好补个觉吧。”程欣语没有多想,边说边站起来说道,“我得走了,不然来不及了,你吃完睡会儿去吧。”
正当程欣语换鞋准备出门的时候,罗砚成的电话响了。
“什么?!怎么回事?哦……爸你别着急,我这就订机票,今天就回!”接电话的罗砚成一脸的焦急不安。
“怎么了?”程欣语站在门口,等他接完电话,急忙问道。
“我妈病了,现在在医院里,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我现在订机票。”罗砚成焦急地看着她,“只能麻烦柚柚她姥姥姥爷帮着照看一下她。我今天就得走。”
“行,你回吧,这边你放心。”程欣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焦虑的情绪,她看看表,对罗砚成说,“那……我得上班了,你订了几点的机票,给我发个信息。”
走到楼下车库,坐上车的程欣语,并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靠在座椅后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有种沉甸甸的压抑感越来越沉重,有种不快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自己是个医生,又省内数一数二的大医院里,有这么便利的条件,恐怕罗砚成会把他的母亲带到西安来,住进自己家里了。这样的话,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对那个完全无法沟通、心里早已芥蒂成堆的老太太。她的生活可能将完全地被颠覆了。
于情于理,她程欣语都不该有丝毫的意见,那是丈夫的亲生母亲,照顾老太太当然是天经地义,也是情理人伦所在。可是,再多的道理,都抹不掉前些年积下的那些如山的矛盾,如果可以剥掉所有的道德伦理的伪装,坦白地说一说真心所想的话,那她绝不愿意跟那个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她跟她的生活模式有着太大的不同,就像两辆用链子栓在一起却又永远都跑不到一起的车。
年轻的时候,也是那么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那些婆媳矛盾之类的故事或是现实,她当然义愤填膺一边倒地抨击那个不孝的儿媳妇,可是,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儿媳妇之后,当年的那些义愤填膺都没有了,再听见这一类的事情,第一个念头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没准那个婆婆也有错吧。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就像小时候无比憎恨那个拆散了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可是自己现在也是个妈妈的时候,倒是无比的理解王母娘娘她老人家的手段了。如果换做自己的话,当然同样绝不会同意美丽的小女儿嫁给那个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的放牛娃,那个竟敢偷看女儿洗澡,又猥琐地藏了她衣服的穷小子,只是划一道银河隔开他,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胡思乱想地想了会儿心事,程欣语自嘲地笑了笑,轻轻耸了耸肩膀,发动了汽车。
许悠然这个早上,是出院后,第一天去花店看店。这是跟许巍和何清仪“谈判”了两天,好不容易才磨到他们同意了。
早上在饭桌上,何清仪还试图再一次阻挡女儿。
“丫头啊,多在家休息两天多好,这么急去花店做什么,有顾兰看着就行了。”何清仪边吃饭,边打量着许悠然说道。
“就是,你在家看看书,看看电视,再跟嘟嘟玩儿玩儿,多好。”许巍也紧跟着劝道。
“昨天晚上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许悠然轻轻地笑道,“我真想出去走走了,在屋里闷了这么长时间。再说,不是有嘟嘟陪着嘛,它现在跟我是越来越亲了。”
“嘟嘟?一条小狗管什么用啊!”何清仪嗔怪地看着女儿说道。
“清仪,”许巍用胳膊肘碰了碰妻子,“让她去吧,我看这几天孩子身体恢复得也不错,离家也不远。再说也得让她活动活动,总在家圈着,越来越没力气了。”
“那……也行吧,就是,万一有什么不舒服,一定得赶紧回来,还要赶紧给我跟你爸爸打电话,听见没有?”何清仪担忧地盯着女儿说道。
“好,没问题,我这还有孟主任和程医生的电话,保管万无一失。”许悠然笑道,“不早了,你俩也得上班去了,前些天我住院,你俩请了多少假呀,现在赶紧好好上班吧。”
夫妻俩临出门的时候,何清仪回头犹犹豫豫、万般不舍地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许悠然明白她的心思,走过去轻轻抱住母亲,“妈,我下午一定会早点儿回来,放心吧。”
“丫头,”许巍也伸开双臂,等着女儿过去,许悠然迟疑了一下,微微笑着,投进了他的怀抱里,许巍轻轻拍了拍她,就放开了臂膀,“你总得要出门的,总得要恢复正常的生活,所以,今天就算是恢复的开始吧。爸爸放心,你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过,”他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昨天我叮嘱你的话,可记着了?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顾兰。”
“明白。”许悠然莞尔笑道。
等许巍和何清仪上班走了以后,许悠然收拾了碗筷,又换了衣服,就带上嘟嘟出了门。
到了花店,顾兰一见她,高兴地过来抱住她半天没撒手。顾兰是许巍老家远房亲戚的孩子,许巍同意把这孩子接来,一是给亲戚帮忙让孩子能挣个糊口的钱,二也是给女儿悠然做个伴儿。悠然从小困于严重的心脏病,住院的时间,跟上学的时间差不多,所以跟同学交往太少,到高中毕业,跟班上的同学几乎没有什么太近的朋友。顾兰跟许悠然年纪相仿,两人虽然有着一层主雇关系,但是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跟顾兰聊了一会儿,许悠然便把嘟嘟留在店里,独自往西京科技大学那边去了。
这些天,她的角色是许悠然,她努力地让自己停留在许悠然的角色中不要出来。可是,这么多天,她抑制不住自己对一个人的思念。当这份思念压抑不住地充斥在心里的时候,她仿佛就成了当年的路雪轻。
今天她想去熟悉的校园里去看看,那天早上,被大家找到的时候,还有太多的地方没来得及看。那些魂牵梦系的地方,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他在那些一如旧时模样的地方,在那段深邃的时光里等着她,她要去看看他。罗砚成,在记忆深处等着她的罗砚成,可还是当年模样?
许悠然走上过街天桥,往西京科技大学门口走去的时候。桥下有一辆轿车飞速地驶过,车上坐着的正是急赴机场的罗砚成,他是刻意吩咐司机从这条路上走的,不为别的,只为看一眼学校的大门,看一眼他和他的雪轻相爱过的地方。
两个人就在这样一个时空中擦肩而过,罗砚成奔赴去了一个现实中的机场,许悠然奔赴去了一个记忆中的旧梦。
在机场等待着罗砚成的,是一架回家的客机。在旧梦里等待许悠然的,又是什么呢?
隔世之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