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多小时之后,万明诚缓缓睁开了眼睛。病床周围的医生护士们,都激动地几乎要欢呼起来。
“明诚。”程欣语只叫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
“谢谢……”万明诚虚弱的声音细若游丝。
“先别说话。”黄允轻轻拍了拍万明诚的手,“好好休息,一切都过去了。”
“雯雯……在哪儿?”万明诚虚弱地问道。
“明诚,孩子就在隔壁休息室呢,你别担心,别说话了。”程欣语轻声说道。
“放心吧,我刚才让小江去看过她了,”黄允微笑着小声说道,“雯雯在休息室里睡着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雯雯明天还要上课,也需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送她回学校之前,会带她过来看你的。放心吧。”
万明诚虚弱地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没有再说话的力气了。
“好好休息,今天夜里我就在你旁边守着,”黄允凑到万明诚耳边低声说道,“你什么也别管,只管安心的好好睡觉。”
“明成,我也在这,你安心睡。”程欣语看着万明诚,疲惫而欣慰地笑着。
“程医生,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黄允转头对程欣语说道,可是话没说完,就被她冰冷的、带着愤怒的眼神把话堵着说不下去了。
“你出来一下。”程欣语盯着他几秒之后,冷冷地说了一句,就转身向外走去。
黄允安顿好万明诚,跟着走出了监护室。刚刚关好房门,程欣语愤怒的质问就从身后劈头盖脸地低吼了过来。
“黄允!你今天是拿他的生命在冒险!你知道吗?”程欣语不等他转地身,就愤然质问道,“你跟他是老同学,你早就知道女儿跟他关系不睦,是不是?你早就熟悉她女儿的情况,熟悉她的性格,是不是?所以你早就预料到孩子来了之后可能会说什么,可能会对他有剧烈的刺激,是不是?!”
“是,我知道,”黄允缓缓转过身,迎着程欣语带着怒火的犀利目光,平静地说道,“来的路上,我跟雯雯说了,请她跟爸爸说心里话,任何话都可以说。”
“这不是在大学的实验室里做实验!这是你老同学的命!是你好朋友的命!”程欣语尽力压抑着愤怒,目光炯炯地瞪着黄允说道,“你今天拿他当什么?当你的实验材料吗?你是要看看,他女儿对他的刺激,是成还是败?是吗?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吧?你看他吐血了吧?如果今天抢救失败了呢?那么现在,你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你的老同学?面对他的女儿?!”
“我……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是你提醒了我,”黄允平静地看着程欣语,“孩子,孩子是刺激他醒来的最有效的办法。你我都明白,如果不能让他及时醒过来,任由他这样深度昏迷下去,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看着程欣语没有说话,黄允又低声地接着说道,“我知道,他们夫妻离婚之后,尤其是雯雯妈妈再婚,离开了西安,而明诚又把孩子送到学校寄宿之后,雯雯的性格有很大的变化,这个阶段又正好是孩子进入青春期,开始强烈逆反的时候,雯雯不再以前那个温顺可爱的小姑娘了,她开始变得有些桀骜不驯,对明诚的态度也十分冷淡和疏远。而这,正是明诚内心里的最大的痛处。”
“所以,你就选择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去猛戳他的痛处是吗?!你用让他剧烈疼痛的方式,刺激他醒来是吗?”程欣语愤怒地瞪着黄允,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没有想过,这样对明诚来说,是多么凶险吗?你没有想过,如此险招,万一失手了,会是多少可怕的后果吗?”
“我想过了,”黄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但是我,了解明诚。如果是他,也会跟我今天一样,为博一次生机,选择铤而走险。”
程欣语没有说话,愤然转身走到走廊的窗户边上,默默不语地向外看着。尽管他对黄允的冒险十分的愤怒,但是,作为医生,她也知道,黄允说的是对的。持续的深度昏迷之后,即使保住了万明诚的命,也无法阻止他最终成为一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在这样的时候,黄允剑走偏锋、兵行险招,也是有他的道理。
通过宽大的玻璃窗,程欣语看到黄允慢慢地走到她身后的一侧,停了下来。
“我也害怕,程医生,真的……很害怕。”身后传来黄允低沉和疲惫的声音,“但是,我知道……他会同意的,他会同意我的想法,为了活下去,他愿意跟我一起奋力一搏。”
程欣语转回身,惊讶地看到刚才还成竹在胸、镇定自若的黄允,此时露出了一脸的疲惫和惶恐,在走廊里灯光的映照下,眼里闪着点点的泪光。
程欣语的心软了,刚才的一腔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黄医生,对不起,”她轻轻地拍了拍黄允的胳膊,“我刚才……是太紧张了,实在太紧张了,我怕他……一下子……就……就回不来了。”
“都过去了,只要今天晚上能稳定住,他就算是从鬼门关里回来了,”黄允疲惫地笑了一下,“你看,他把那些淤积的血都吐出来了,这就是强烈刺激的作用之一。”
程欣语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位外科医生,在深夜寂静的走廊上,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声地相视而笑。
沉默了一会儿,程欣语低声问道,“他们夫妻离婚,对孩子的影响就那么大吗?”
“是,”黄允叹了口气,“他们离异的时候,雯雯上小学六年级,也正是孩子刚刚开始进入逆反期的时候。到了初二的时候,雯雯逆反得非常厉害,当年那个温顺可爱的小女孩儿全然没了踪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桀骜不驯、无法沟通的、简直就像刺猬一样的孩子,明诚为了这个,也是十分的头疼。”
“唉……”程欣语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和罗砚成争吵时,柚柚惊恐的小脸,忽然在眼前闪过。
第二天清早,黄允带着万小雯走进了万明诚的病房。
万明诚还在沉睡之中,两个人在床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黄允拉着万小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雯雯,叔叔送你回学校上课,今天晚上再接你过来看看爸爸,”站在走廊上,黄允伸手摘掉了万小雯无菌服的帽子和口罩,看着她轻轻笑了笑说,“记着叔叔的话,没有人比屋里躺着的那个人更爱你了。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
“嗯。”万小雯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该上学了。先进去把无菌服脱了。”黄允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带她走进了旁边的房间。不一会儿,两个人出来,直奔医院停车场去了。
程欣语站在走廊的窗户边,看着黄允带着万小雯穿过院子里花园的回廊,消失在前面的拐弯处。
十五岁的雯雯昨天对昏迷中的父亲说的那些话,也深深地刺激了程欣语。孩子的心声,有多少父母会注意去倾听,甚至于有机会去倾听呢?如果不是昨天站在命悬一线的父亲面前,或许这个孩子的心里话永远也不会对父亲说起,而这个自认为爱女情深的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对孩子心灵的伤害有多深。
“你们大人总是自以为是。”想起万小雯昨天的话,程欣语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岂止是自以为是,恐怕还是自做多情吧。舐犊情深的父母们,有多少人真正能走进自己孩子的精神世界?爱的名义之下,有多少对孩子不经意的伤害,是父母们根本意识不到的?而这些在蜜罐里成长的孩子们,又有多少能稍稍懂得父母的不易和苦心?恐怕只有等他们将来自己也为人父母的时候,才能理解今天自己的父亲母亲吧。
程欣语想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的心里,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女儿柚柚。
在见到万小雯之前,她从未想过,对于自己的女儿她究竟了解多少。而现在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不禁有些茫然和汗颜。作为母亲,此刻她竟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说自己完全了解女儿的内心。她那个小脑袋瓜儿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她的确从未真正的去关心和留意过。
是的,她也是那样自以为是的爱柚柚的。她也是那样关心的孩子的吃喝,关心她的身体,关心她的成绩。但是,这个从小在父母之间的“战火硝烟”之中长大的孩子,心灵受到过怎样的伤害,这个已经意识到父母有可能离异、家庭有可能破碎的孩子,她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恐惧有多深,作为母亲的她真的从未认真去思索过。
女儿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了,正在步入青春期,逆反的迹象也已经初露端倪。而此时,她跟罗砚成之间的关系,已经疏远到她根本不愿意再看见他,甚至于不愿意再听得见他声音的地步。
昨天中午跟罗砚成打完电话的时候,心里那已经按捺不住的离婚冲动,在昨晚见到万小雯之后,忽然就土崩瓦解了。此刻,她再一次下了决心,她必须要为女儿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她不能让柚柚去经历万小雯经历过的那些痛苦,绝不。
这个清早,在西京科技大学的教工食堂里,凌越遇到了依然活泼快乐的周琦。反倒是凌越觉得有些尴尬得不自然,毕竟是自己回绝了小姑娘的心意,以前一直是坦坦然然的同事,现在见了,反而心里有些不由自主的别扭。
“嗨!凌越,真巧。”周琦也早就看见了他,端着盘子走过来,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哦,你好!”凌越抬起头,不自然地笑了。
“凌越,我又不能吃了你,干什么躲我啊?”周琦看着他,没心没肺地笑。
“怎么说躲呢?我这是忙得很。”凌越也笑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这么不自在?”周琦依然笑嘻嘻地问,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丝毫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怎么……怎么不自在了,”凌越面红耳赤地争辩道,“哪有!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脸红?”小丫头歪着头,咄咄逼人地看着他笑,没有给他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哪有啊!切!”凌越无言以对,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索性开始闷头吃饭。
“凌越,其实……我听说你有一个特殊的朋友了,”周琦忽然换上了一脸的认真,看着凌越说道,“但是,只要你还没有结婚,我依然有机会或是有权利喜欢你吧?只在心里喜欢,可以吗?”
“周琦,你……我……,你看……”凌越彻底乱了阵脚,抬起眼来,却又慌忙避开了女孩儿灼热的目光,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凌越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父亲的电话。就像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凌越赶紧接通了父亲的电话。
“儿子,今天能回来一下吗?”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父亲有些衰弱的声音。
“爸,怎么了?”凌越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
“爸爸今天早晨……彻底……失明了,”电话那一头,是父亲落寞的声音,“你妈昨天晚上把腰闪了,你要是有空,今天回来,陪我去一趟医院吧。另外,我也想跟你说些事情,你是大人了,家里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好,我这就回去。”挂断了父亲的电话,凌越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给对面一脸惊诧的女孩儿扔下一句,“替我请个假。”就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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