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踩在冰冷刺骨的泥泞里,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烧红的铁蒺藜上。粗粝的砂石和腐烂的苇根硌着脚底,带来细密的刺痛。身上那件属于苍溟的粗布短打,宽大得如同罩了个口袋,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被河水泡得发皱的皮肤,散发着陌生而浓烈的汗味和皂角气息,像一层无形的、屈辱的裹尸布。寒风吹过湿透的裤管,带走仅存的热量,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前方,宇文珩沉默如山的背影在浓雾弥漫的芦苇丛中若隐若现,每一步踏在泥水里都溅起沉闷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他臂弯处那道被湿透黑衣勾勒出的狰狞伤口轮廓,在每一次手臂摆动时都格外刺眼。
狼吻……冰魄丹……苍溟那怨毒又恐惧的眼神……
还有……那枚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引发雷霆震怒的金线穗子……
这些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藤,在绝望的泥沼中悄然滋生、缠绕,最终凝结成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弄清楚那穗子的秘密,才能找到真正的、足以撬动这头苍狼的机会!莽撞的逃跑,只会带来更深的羞辱和死亡。
(内心自白:宇文珩,你等着……总有一天……)
我死死咬住下唇,将翻涌的恨意和屈辱连同舌尖的血腥味一同咽下。低垂的眼睑掩盖住所有锋芒,只留下空洞的顺从。迈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着前方那唯一的、通往未知危险的路标。
芦苇丛渐深,浓雾被一股干燥的暖意和噼啪的燃烧声驱散了些许。拨开最后一丛高大茂密的苇杆,眼前豁然开朗。
一小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篝火正旺。枯干的芦苇杆和浮木在火焰中噼啪作响,跳跃的橘红色光芒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将周围高大的芦苇墙映照得一片暖融。火光驱散了湿冷,也照亮了跪在火堆旁、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苍溟。
他依旧满身泥污,湿透的玄黑劲装紧贴在精悍的身躯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脸上污泥未净,只有那双幽绿的狼眼在火光下闪烁着,如同两点淬了剧毒的鬼火。此刻,这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跳跃的火焰,眼神空洞死寂,仿佛灵魂已被方才河滩上那声“剜出来喂鱼”的冰冷宣告彻底抽离。他周身散发出的怨毒和恐惧,几乎将篝火旁一小片区域都冻成了冰窖。
宇文珩高大的身影停在篝火边缘,火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跳跃,明暗交错。他并未理会如同丧家之犬的苍溟,甚至没有看那堆带来暖意的篝火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深井,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烦躁。
“脚。” 冰冷的命令,如同掷下一块寒冰,打破了篝火旁诡异的死寂。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双深陷在冰冷泥水里的赤足。脚踝上被他攥出的青紫指印在火光下清晰可见,脚底沾满黑泥,被砂石划破的细小伤口正渗出丝丝缕缕的血痕,混在泥污里,显得格外狼狈。
没等我反应,宇文珩已极其不耐地啧了一声。他猛地俯身,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
“啊!” 惊呼被堵在喉咙里!脚踝再次被他那只骨节分明、带着河水冰冷湿意的大手狠狠攫住!
巨大的力量传来,我整个人如同轻飘飘的稻草,被他粗暴地从泥水中提起,踉跄着拖向篝火旁那片相对干燥、铺着厚厚枯黄苇叶的空地!
“砰!” 身体被重重掼在柔软的苇叶堆上,激起一片干燥的草屑。后背的撞击并不疼,但那粗暴的动作带来的屈辱感却如同冰锥刺骨。
他并未松开我的脚踝。反而就着半跪的姿势,将我的脚踝强硬地按在他屈起的膝盖上!那只沾满泥污和河水湿气的脚,被迫高高抬起,暴露在跳跃的篝火光芒下,也暴露在他冰冷的视线中。
湿冷的泥污、细密的划痕、渗出的血丝……所有不堪的狼狈,在火光下无所遁形。
“脏。” 他浓黑的眉峰嫌恶地蹙起,薄唇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宣判。深潭般的黑眸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他手中按着的不是一只脚,而是一块肮脏的抹布。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烧红了耳根!我猛地挣扎起来,试图缩回脚:“放开!我自己……”
“闭嘴!” 他低吼着打断,钳制脚踝的手如同烧红的铁钳猛地收紧!剧痛让我瞬间失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粗粝的布料!
他不再看我。另一只手探向腰间,抽出那柄形制古朴、刃口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匕首!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划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弧光!
“你……!” 极致的恐惧让我瞳孔骤缩!他要干什么?!
匕首并未刺下。
他握着匕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精准,刀尖极其灵活地翻转,如同最灵巧的剃刀,开始……极其仔细地刮去我脚底和脚趾缝里粘附的厚重黑泥!
冰冷的刀锋贴着敏感的脚底皮肤刮过,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混合着刺痛的奇异触感!每一次刮擦都极其用力,仿佛要将那层肮脏的皮肉也一同剥离!细小的砂砾和泥块簌簌落下,掉在他屈起的膝盖上,掉在厚实的苇叶里。
动作粗暴,毫无半分怜惜,带着一种纯粹的、清理污秽的冷酷效率。
(内心自白:混账东西!把自己弄得像泥坑里刨出来的……麻烦!若非……若非那该死的契约……!)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死死忍住。我咬紧牙关,身体因那冰冷的刀锋刮过脚心的奇异触感和巨大的羞耻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视线死死盯着跳跃的火焰,不敢去看他专注而冷酷的侧脸,更不敢去看自己那只被他如同处理猎物般粗暴清理的脚。
篝火噼啪作响,暖意烘烤着潮湿的裤管。
脚底的泥污被一点点刮净,露出原本白皙却布满划痕和青紫的皮肤。冰冷的刀锋最后重重刮过脚踝处那圈深紫色的指印,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宇文珩的动作终于停下。他随手将沾满泥污的匕首在旁边的苇叶上蹭了蹭,然后,目光落在那几道依旧在缓慢渗血的细小划痕上。浓黑的眉再次蹙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探手入怀,摸索了一下,竟又掏出了那个小小的、触手温润的青玉药盒。
打开盒盖,清冽而苦涩的药香再次弥漫开来,压过了篝火的烟火气和泥水的腥气。
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剜出一小块近乎透明的淡绿色药膏。那药膏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然后,在苍溟那双骤然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浓烈怨毒的幽绿狼眼注视下,在我同样惊愕的目光中——
宇文珩的指腹,带着那抹冰凉的凝脂,极其笨拙、却又极其用力地,重重地抹在了我脚底最深的几道伤口上!
“嘶!” 药膏初触冰凉,随即是伤口被刺激的尖锐刺痛,让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一缩!
“乱动什么!” 他立刻低吼,钳制脚踝的手再次发力,如同铁箍般将我死死固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抬起,狠狠剜了我一眼,里面翻涌着警告和一种……被冒犯的不耐烦。但那只沾着药膏的手指,动作却似乎……放轻了一丝丝?
药膏被极其粗暴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涂抹在每一处渗血的划痕上。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有些毛手毛脚,药膏也抹得厚薄不均,有的地方堆积着,有的地方还没涂到。
(内心自白: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这点小伤……若在军中……哼!)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艰巨又令他极度不快的任务。额角甚至渗出几滴细小的汗珠,在跳跃的火光下微微反光。
好不容易涂完药,他像是扔掉什么烫手山芋般,猛地松开了钳制我脚踝的手。那只被蹂躏过的脚无力地垂落在柔软的苇叶上,脚底传来一阵阵清凉中夹杂着刺痛的奇异感觉。
宇文珩迅速收回手,仿佛多碰一下都嫌脏。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他不再看我那只脚,冰冷的目光扫过一旁几乎要将篝火瞪穿的苍溟,最终落回我脸上。
“待在这里。” 冰冷的命令如同掷下的锁链,“再敢乱跑……” 他微微一顿,深潭般的黑眸里寒光乍现,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残酷,“我就打断你的腿,用铁链锁在笼子里拖着走!”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向篝火另一侧,在距离火堆稍远、铺着厚厚苇叶的地方盘膝坐下。他闭目调息,湿透的墨发垂落肩侧,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仿佛要将方才的暴怒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一同压下。侧脸的线条在火光里冷硬依旧,如同刀削斧凿。
我蜷缩在苇叶堆上,脚底的清凉药膏似乎开始生效,缓解了些许刺痛。篝火的暖意烘烤着湿冷的衣物,带来一丝虚弱的慰藉。苍溟依旧如同冰冷的石像跪在火堆旁,那双幽绿的狼眼不再看火焰,而是如同淬毒的冰棱,沉沉地、死死地钉在我那只刚刚被宇文珩亲手“清理”和“上药”的脚上,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
我垂下眼睑,避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视线落在脚踝那圈深紫色的指印上,又缓缓移向脚底那几处被粗暴涂抹上药膏的伤口。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
(内心自白:打断腿?锁在笼子里?宇文珩,你果然只会用这种蛮横的方式……) 然而,这一次,那屈辱的浪潮之下,却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样感,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他方才那粗暴的刮泥、笨拙的上药……虽然充满了厌恶和命令,却实实在在地……处理了伤口?那冰凉的药膏,此刻正带来清晰的镇痛效果。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确保“战利品”和“血引”的完好无损?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篝火对面那个闭目调息的身影。火光勾勒着他冷硬的轮廓,心口的位置隔着湿透的衣衫,似乎能感受到那靛青狼首图腾无声的搏动。
还有……那枚被他死死攥回掌心、消失不见的金线穗子。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苍溟,终于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站起身。幽绿的狼眼最后如同毒镖般在我脚踝上狠狠剜了一眼,随即死死低下,不敢再看篝火对面那个如山的身影。他沉默地走到火堆旁,拿起几根干燥的芦苇杆,极其小心地添进火堆,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而危险的仪式。
火焰噼啪一声,爆开几颗火星,燃烧得更旺了些。
苍溟做完这一切,立刻如同被烫到般后退几步,重新跪倒在远离火堆的阴影边缘,再次将自己凝固成一尊沉默的、散发着怨毒寒气的石像。
芦苇深处,夜风呜咽。
篝火温暖,却暖不透这方寸之地凝固的冰寒与暗涌的杀机。
我抱紧膝盖,将那只涂了药、依旧残留着冰凉触感和奇异感觉的脚蜷缩进宽大的裤管里。身体紧靠着温暖的篝火,汲取着那点可怜的热量。目光低垂,落在摇曳的火光在枯黄苇叶上投下的、不断晃动的光影。
脑海中,那枚小小的金线流苏穗子的轮廓,却在冰冷的绝望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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