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干净皮。”
冰冷的命令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砸在窑洞死寂的空气里。宇文珩深潭般的黑眸扫过角落那堆泽漆草的残骸,又极其短暂地在我磨破渗血的手心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洞口熹微的晨光,仿佛只是下达了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军令。
撕皮?
阿牛抱着那几条还在垂死挣扎的小鱼,黝黑的脸上满是茫然,显然没理解这命令的精髓。他看看鱼,又看看宇文珩冷硬的侧脸,最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我。
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指尖残留着他手臂滚烫的触感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辛苦”带来的巨大荒谬感。此刻,这“撕皮”的命令,像是一瓢冰水,瞬间浇醒了混沌的思绪。
破庙寒夜,那只被撕掉焦黄鸡皮、露出嫩白肉质的鸡腿……
原来……竟是命令?
(内心自白:宇文珩……你连这点小事……都要命令?还是……)
荒谬的念头刚起,便被冰冷的现实掐灭。引狼入室也好,血债纠缠也罢,此刻,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法则。我撑着冰冷的土壁站起,走到阿牛身边,无视他局促的眼神,伸手接过那串尚在弹跳的、带着浓重河腥气的鱼。
“给我吧。”声音干涩,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阿牛如蒙大赦,赶紧将鱼递给我,自己麻利地蹲下去重新吹燃火堆的余烬,添上枯枝。橘红色的火焰再次跳跃起来,带来微弱的暖意,也映照着窑洞内各怀心思的三张脸。
我在火堆旁坐下,将串着鱼的树枝架在火上。冰冷的鱼鳞沾着滑腻的粘液,腥气扑鼻。锋利的鱼鳍如同细小的刀片。忍着胃里的不适,我捏住一条鱼的头部,另一只手摸索着鱼身,找到鱼皮与鱼肉连接的缝隙,用指甲费力地抠开一点,然后——撕!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撕开粗糙布帛的声音响起!带着粘稠血丝的灰黑色鱼皮,连同细密的鳞片,被硬生生从鲜嫩的鱼肉上剥离下来!温热的鱼血和粘液瞬间沾满了手指,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腥气。
动作笨拙而粗暴。没有他破庙里那种行云流水般的精准与漠然。鱼皮被撕得七零八落,粘连着不少鱼肉,留下坑洼不平、渗着血丝的创面。
(内心自白:恶心……宇文珩,你当初……是怎么面不改色做到的?)
眼角余光瞥向靠在土壁上的宇文珩。他深潭般的黑眸沉沉地望着跳跃的火焰,仿佛对这边笨拙血腥的撕扯毫无兴趣。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几不可察地……绷得更紧了些?
我咬着牙,继续对付下一条鱼。指甲抠进鱼皮的缝隙,用力撕扯!鱼腥味、血腥味混合着火焰的焦糊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磨破的手心被鱼鳍划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混入了鱼身的粘液。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滚烫温度的大手,毫无预兆地伸了过来!
动作快如闪电!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极其粗暴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我沾满鱼血粘液和鲜血的右手手腕!
“呃!”手腕被攥得生疼,我惊愕地抬头!
宇文珩不知何时已从土壁旁探过身。他深潭般的黑眸如同淬毒的寒冰,死死锁住我磨破渗血、此刻更添新伤的手心,里面翻涌着骇人的怒意和一种……近乎暴戾的嫌弃!
(内心自白:蠢!废物!连条鱼都收拾不好!手还要不要了?!)
“滚开!”冰冷的斥责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下!他猛地发力,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狠狠将我的手甩开!
猝不及防的巨大力量让我向后一个踉跄,险些栽进火堆!串着鱼的树枝也脱手掉落在燃烧的枯枝旁,瞬间被火焰燎着了半边,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糊味。
阿牛吓得缩紧了脖子。
宇文珩看也不看那烤焦的鱼,深潭般的黑眸依旧燃烧着骇人的怒火,死死钉在我狼狈的身上。他那只缠着布条的手猛地探向腰间——那柄形制古朴、刃口幽冷的匕首!
寒光一闪!
匕首出鞘的锐鸣刺破空气!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他要做什么?!杀了我?!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无法动弹!
然而,预想中的寒锋并未加颈。
只见宇文珩手腕一翻,匕首冰冷的锋刃精准地削向他自己手中那串尚未处理的鱼!动作快得只在火光下留下道道残影!刀光过处,鱼鳞纷飞如雪,灰黑色的鱼皮如同被无形的手剥落,瞬间与鲜嫩洁白的鱼肉彻底分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美感,竟未伤及鱼肉分毫!
几条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白生生的鱼肉串在树枝上,散发着淡淡的、属于新鲜食材本身的微腥。
他将树枝重新架在火上,动作间牵扯到臂弯的伤口,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深潭般的黑眸冷冷扫过目瞪口呆的阿牛,又如同淬毒的冰锥般刺向我惨白的脸,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杀机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绝对掌控:
“看着。”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
阿牛一个激灵,立刻凑到火堆旁,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几串白生生的鱼肉,仿佛在观摩什么绝世神功。
我僵在原地,手腕处被他攥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沾满鱼血粘液的手心伤口火辣辣地疼。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心脏。看着他冷硬如刀削般的侧脸,看着他熟练翻烤着鱼肉的漠然姿态,那句“辛苦”带来的荒谬涟漪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击碎。
(内心自白:引狼入室……萧令仪,你究竟……在期待什么?他骨子里,依旧是那头暴戾的、视你如草芥的狼!)
窑洞内只剩下油脂滴落火堆的滋滋声和鱼肉渐渐散发的焦香。宇文珩沉默地翻转着树枝,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那紧抿的薄唇和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隔绝了所有的温情与柔软。
鱼肉很快烤得金黄微焦,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宇文珩取下树枝,看也没看,直接将其中的两串丢给早已垂涎欲滴的阿牛。
阿牛如获至宝,抱着鱼串缩到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宇文珩拿起最后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鱼。金黄的鱼皮微焦酥脆,洁白的鱼肉冒着丝丝热气。他深潭般的目光落在鱼身上,似乎在审视一件完美的作品。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漠然,将那条鱼递到了我的面前。
动作突兀而僵硬。
烤鱼的香气钻入鼻腔,与口中尚未散尽的浓烈血腥味形成鲜明对比。我惊愕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波动的黑眸。
(内心自白:吃!蠢东西!瘦得风都能吹跑!看着就碍眼!)
没有言语。只有那串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烤鱼,和他眼中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方才的粗暴甩开,此刻的施舍喂食……他究竟将我当成了什么?一条需要主人投喂、不顺心就可以随意踢开的狗吗?
牙关紧咬,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倔强地扭过头,避开那串烤鱼和他冰冷的视线。
沉默在窑洞内蔓延,带着一种剑拔弩张的冰冷张力。火堆的火焰不安地跳跃着。
宇文珩深潭般的眸底,那冰冷的平静似乎被这无声的抗拒激起了一丝微澜。浓黑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一股无形的、带着浓重血腥煞气的威压如同寒潮般弥漫开来。
(内心自白:不知好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即将爆发之际——
“主……主上……”角落里狼吞虎咽的阿牛,似乎被鱼刺卡住了,猛地呛咳起来,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他慌乱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咳得涕泪横流。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窑洞内凝固的杀机。
宇文珩深潭般的黑眸冷冷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阿牛,那弥漫的威压极其细微地……收敛了一丝。他紧蹙的眉峰松开,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串被我拒绝的烤鱼上,深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耐与烦躁。
(内心自白:麻烦!一个两个都是麻烦!)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试图将那串鱼递过来。只是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漠然,抬手,将那串烤得金黄酥脆的鱼,递到了自己嘴边。
锋利的牙齿咬下。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属于掠食者的野性。他沉默地咀嚼着,深潭般的目光望着洞口外逐渐明亮的天空,仿佛在品尝着某种无味的任务。那串鱼,在他手中,更像是一件需要被消耗掉的物品,而非食物。
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细小的虫子啃噬着神经。烤鱼的香气无孔不入,混合着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药草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无比诱惑的诡异味道。
何去何从?
大梁的公主,在异乡的寒窑里,饥饿地看着敌国的狼王沉默地进食。拒绝他的“施舍”,是维护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还是……愚蠢地断送掉仅存的体力?
目光落在他臂弯处重新洇出血迹的粗布包扎上,落在他苍白却依旧冷硬的侧脸上。归途……需要体力。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的挣扎。我垂下眼,如同认命般,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厌,伸出那只沾满鱼血粘液和伤口鲜血的、肮脏的手,颤抖着,探向火堆旁——那里,静静躺着一条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坑洼不平、沾满灰烬、此刻已被烤得半焦半生的……属于我自己的“作品”。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丑陋焦黑的鱼身——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一块带着滚烫温度、被撕扯得方方正正、金黄酥脆、散发着浓郁焦香的鱼腹肉,如同被精准投掷的暗器,不偏不倚地砸在我沾满污秽、伸出的手心之上!
滚烫的触感混合着油脂的滑腻,瞬间灼烫了掌心的伤口,也烫得我浑身一颤!
愕然抬头!
只见宇文珩依旧背对着我,沉默地啃着手中那串鱼剩下的部分。仿佛刚才那精准的投掷,只是他随意拂去的一点残渣。
只有那微微绷紧的后背线条,和那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冷硬的下颌线,无声地昭示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志。
(内心自白:脏死了!别碰那垃圾!)
窑洞内一片死寂。阿牛的呛咳声早已停止,他抱着剩下的鱼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手心里,那块金黄酥脆、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鱼腹肉,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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