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的密报被画成了图册,李煜展开时,宣纸上的朱砂红像是还在往下滴。
画里妇人抱着婴孩跪在雪地里,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民居,宋兵的长枪挑着滴血的头颅。
他踉跄着扶住桌案,喉间腥甜翻涌,一口鲜血直直喷在图册首页"江州大捷"四个烫金大字上,血珠顺着"捷"字的捺笔蜿蜒而下,像极了垂死之人伸出的手。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暴雨倾盆而下,将澄心院的青石地面冲刷成暗褐色。
李煜盯着宣纸上渐渐晕开的血迹,三年前在江州巡视时,曾在渡口见过一个卖桂花糖的老婆婆,那时她塞给李重光一块糖,笑着说"小公子长得真俊"。
如今这双手却要捧着她和三百个乡亲的死讯。
"陛下好手段。"他捏着图册的手指关节发白,指甲深深嵌进纸页,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惊雷间隙里发颤,"清剿余孽?那些孩子......最小的才三岁......"
深夜的乾元殿静得可怕,只有赵匡胤批阅奏章的朱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烛火将龙袍上的金线蟠龙照得狰狞,李煜闯入时,帝王甚至没有抬头,只慢条斯理地在奏疏上画了个圈。"叛乱余党藏于闾巷,"他放下笔,目光扫过李煜湿透的广袖,"朕不过是斩草除根。"
雨水从李煜发梢滴落,在金砖上砸出细小的水洼。"斩草除根?"
他笑起来,笑声被窗外的暴雨声撕碎,"陛下可知江州码头的老槐树?臣曾在树下题过诗,如今树下埋着三百具尸体!"
赵匡胤终于抬眼,眸光冷得像殿角的冰棱。"你为了一群蝼蚁,要与朕作对?"他起身逼近,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李煜的裤脚。
"值得!"李煜猛地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刃——那是用当年李重光送他的竹笛改的,刃身刻着半朵梅花。
可刀锋尚未触及帝王衣襟,手腕已被铁钳般的手攥住,短刃"哐当"落地,在积水里漾开涟漪。赵匡胤反手将他抵在龙柱上,石柱的冰凉透过单衣渗进皮肉,与腰间伤口的灼痛交织。
"看来朕对你太仁慈了。"帝王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酒气的湿热让他胃里翻搅,"从明日起,澄心院加派十二名带刀侍卫,没有朕的旨意,你连窗都不许开。"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放进了慢火炖煮的药罐。李煜被软禁在院中那座三进的小楼里,每日只能透过雕花窗棂看见四方天空。
春天来了又去,窗外的老梅树抽出新芽,又在夏日里枝繁叶茂,可他眼里的颜色却一天天淡下去,直到某天发现自己连分辨花开的颜色都费力。
赵匡胤偶尔会来,多是在深夜。有时他沉默地坐在桌边看李煜填词,有时会强迫他弹奏南唐旧曲,指尖按在琴弦上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掐断血脉。
有次下着细雨,帝王突然带来一坛"醉生梦死",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里晃荡,他说:"尝尝,江南的味道。"李煜端起酒杯时,看见对方指腹上有道新结的痂——那是前日批阅奏折时被镇纸划的,和自己脸上的剑痕遥相呼应。
这日黄昏,福安趁着换班偷偷塞给他一封信。信纸泛黄,带着江南特有的霉味,展开时李煜的手剧烈颤抖——是李重光的字迹,虽然后半段有些模糊,却清晰写着:"兄长保重,重光虽死,火种不灭。"
字里行间还画着改良后的连环雷车草图,车轮处用朱砂点了三个小点,那是他们当年约定的暗号,表示"已部署"。
深夜,李煜站在铜镜前。镜中人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唯有那双凤目还残留着一丝光。
他取出藏在床板下的"醉生梦死",酒坛封口的蜡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拔掉木塞的刹那,浓郁的花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让他想起金陵御花园的春夜。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笔尖在素绢上滑动,墨汁渗进纤维,像是要把灵魂也刻进去。写到"问君能有几多愁"时,窗外的月亮恰好被乌云遮住,殿内突然暗下来,只有烛芯爆响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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