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槐树下的碎玉
我蹲在侯府后巷捡玉佩时,槐树的花正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那枚羊脂玉坠子滚进排水沟,边角磕出道细缝,像极了我生母房里的窗纸——永远补着补丁,却总漏进冷雨。小厮们的笑骂声从角门传来:“瞧瞧三少爷,又在捡主子们的破烂!”
指尖触到玉坠的凉,裂缝里嵌着片槐花瓣,黄白相间,像极了嫡兄昨日赏给我的、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身后传来竹杖点地的声响,乳母王嬷嬷佝偻着腰过来,围裙上还沾着给嫡姐绣肚兜的金线:“阿砚,该去前院听学了,今日夫子讲《春秋》。”
学堂的门槛比生母的房门高两寸,我提着打满补丁的书箱跨过时,听见嫡兄赵承煜敲着镇纸笑:“庶弟来得不巧,夫子刚讲完‘嫡庶有别’,你且把昨日的《孝经》抄十遍,权当‘补漏’。”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透,我摸出袖中藏的、用槐树皮自制的炭笔——笔尖粗钝,却比嫡兄们的狼毫笔更稳。
窗外的槐树影落在卷面上,“庶”字的撇捺被树影切成两段,像极了我在侯府的处境:姓着赵氏,却永远站在“嫡”的阴影里。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塞给我的小木匣,里面装着半块玉佩——和今日捡的这枚纹路相同,她说是我生父当年留下的,“阿砚记住,玉碎了能磨,路窄了能绕,唯独心不能碎。”
第二章:账房里的算筹
及笄那年,我在账房外蹲了三日。侯府的老账房周先生总在戌时初刻出门小解,我算准时间,趁他离开时摸进屋子,借月光看账本上的红笔批注——嫡兄分管的田庄,亩产粮数总比庶支庄子多出两成,显然是虚报。
“三少爷蹲在这儿数蚂蚁?”周先生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手里提着的灯笼映出我攥紧的算筹,“老朽眼拙,却见你每日在廊下用树枝画账本格式,可是对账目感兴趣?”
掌心的算筹硌进肉里,那是我用槐木削的,共三十六根,每根刻着不同的田亩单位。三日前替嫡姐整理妆奁时,无意间看见她陪嫁清单里的“庄子账”,数目与我偷记的田租对不上——这侯府的“嫡庶”之分,原是连数字都带着偏心。
“先生,”我递出算筹,刻着“亩”字的那根特意磨得光滑,“庶支庄子的佃户去年遭了蝗灾,可账本上的租子分文未减,这……”
周先生忽然笑了,笑得灯笼穗子晃荡:“三少爷可知,侯府的账房钥匙,向来只传给嫡子?”话音未落,却将账本往我面前推了推,“不过老朽膝下无子,前日见你替门房老吴算药钱,三十文铜钱能掰成两半花——这算筹,你且拿去,明日卯时初刻,来账房帮我核田租。”
窗棂外的槐树摇着新叶,算筹在掌心发烫。我忽然想起生母说过:“嫡庶是皮,本事是骨,皮相再好,没骨撑着,终是个空壳。”此刻摸着账本上的墨痕,忽然明白:这侯府的路,与其等别人施舍,不如自己拿算筹,在数字里趟出条缝来。
第三章:马厩里的夜灯
十六岁那年,侯府得了匹西域汗血马,嫡兄赵承煜每日骑它在演武场显摆,马蹄踏碎的,是我偷偷铺在地上的、用槐树叶染的青毡——那是给生母忌日准备的,想让她在地下,也能踩着儿子染的毡子,走得暖些。
我蹲在马厩给老马换药时,听见草料堆后传来低低的抽泣——是新来的马僮小顺,因不小心弄脏了嫡兄的马鞍,被打了二十鞭。“忍着点,”我撕开自己的中衣下摆,替他包扎伤口,布料上还留着王嬷嬷缝的、歪歪扭扭的“安”字,“明日随我去后巷采艾草,熬了水敷,不留疤。”
马厩的灯芯“噼啪”响了声,映着墙上挂的、我自制的“马病手札”——用炭笔写在旧账本背面,记着“马瘸腿需敷三七”“咳嗽宜喂甘草”。嫡兄曾笑我“庶子竟学兽医”,此刻却见小顺盯着手札,眼里映着灯花:“三少爷写的字,比账房先生的还清楚。”
“字清楚,心才清楚。”我摸着老马的鬃毛,它右前蹄的旧伤,是我用三个月治好的,“小顺,记住了——这世上的‘主子’,不是看谁骑在马上,是看谁能让马愿意跟着走。”
夜风从马厩的破窗灌进来,带着槐花香。我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嫡兄的坐骑受惊,是我冲上去拽住缰绳——那时他抱着我哭,说“三弟救了我的命”,可次日却在父亲面前说,是他自己勒住了马。此刻望着老马温顺的眼,忽然明白:有些“功劳”不必说出口,就像槐树开花,不声不响,却能让路过的人,沾一身香。
第四章:科举场的槐花
弱冠之年,我揣着攒了三年的盘缠,混在商队里出了侯府。临行前,王嬷嬷塞给我包晒干的槐花蕊:“路上泡水解暑,记住了,咱不跟嫡子比出身,咱比……”她忽然哽咽,指尖划过我袖口的补丁,“比谁能让这世道,给庶子留条缝。”
科举场的号舍逼仄潮湿,我在砚台里磨着自制的“槐木墨”——用槐树皮、松烟、牛皮胶熬制,墨香里带着淡淡苦味,像极了这些年咽下去的委屈。隔壁号舍传来考生的嘀咕:“听说赵三少爷是庶子,侯府竟肯放他科考?”
笔尖在“庶”字上顿住,却接着写下“子当自强”四字。窗外的槐树影落在卷面上,这次的“庶”字,撇捺舒展,竟将树影托在笔下——就像我用算筹核清的田租、用手札治好的马病、用补丁衣裳攒下的盘缠,终究让这“庶”字,有了自己的骨。
放榜那日,槐花落满贡院的石阶。我蹲下身捡了朵完整的花,夹进随身携带的《算经》——上面记着侯府三十年的田租漏洞,此刻却被“赵砚,二甲第五名”的朱红大字盖住。嫡兄赵承煜挤过来,锦袍上的金线晃得人眼晕:“三弟果然出息了,可别忘了,你姓赵,是侯府的人……”
“我姓赵,却也是天下的‘庶子’。”我摸着袖中装着槐花蕊的布包,香气混着墨味,“兄长可知,这槐花虽小,却能做成蜜、酿成果、入得药——就像这世上的庶子,未必站在光里,却能让光,因他们的存在,多些暖。”
终章:侯府外的槐林
而立之年,我带着《庶民田亩法》回到侯府时,老槐树已被砍去一半,只剩残枝上开着零星的花。嫡兄赵承煜坐在正厅,手里捏着我当年捡的那枚碎玉坠——裂缝处用金线镶了朵槐花,像极了我奏请陛下推行的“庶子分田制”,在“嫡庶”的裂缝里,嵌进公平的光。
“三弟这趟回来,是要查侯府的账?”他指了指案头的账本,红笔批注里,庶支庄子的租子已减到三成,“你当年在账房核田租时,我其实都知道——那些虚报的数目,是父亲让我写的,说‘庶子不能太聪明’。”
我摸着残槐的树皮,那里留着我十岁时刻的“砚”字,如今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在裂缝里长出了新的枝桠。王嬷嬷颤巍巍地端来槐花茶,茶盏是我当年用碎玉坠改的,缺口处镶着银边:“哥儿,你瞧这茶,槐花泡三次,味最浓——就像咱庶子的日子,熬着熬着,就甜了。”
窗外忽然刮起春风,残槐的枝桠上,竟冒出了新芽。我望着侯府外蔓延的槐林——那是我用俸禄买的荒地,教庶民们种槐树,因知道“槐树耐活,庶子耐磨”。嫡兄忽然掏出份地契,上面写着“庶支赵砚,分田百亩”,落款处盖着侯府的红泥印,却比当年的“嫡庶文书”,多了份沉甸甸的暖。
“其实我早该懂,”他摸着银镶玉坠上的槐花,“庶子不是枝桠,是树根——侯府这棵树能长这么大,靠的不是嫡子的光鲜,是庶子们在土里拼命扎根,让光,有处可落。”
春风裹着槐花香涌进来,我望着残槐上新抽的绿芽,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的话:“玉碎了能磨,路窄了能绕。”此刻终于明白,这磨了二十年的“庶子路”,从来不是为了挣脱“嫡庶”的标签,而是让这世道知道:哪怕生如碎玉、长如庶枝,只要肯在裂缝里扎根,终能让自己的“庶”,变成“万物庶长”的“庶”——是包容,是坚韧,是让每个生命,都有向阳生长的资格。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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