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阶鉴玉

蟠龙柱上的烛火通明，映照着鎏金地砖。大靖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过丹墀下的老者：“靖安侯，南楚送来的那位‘公主’，验明正身了？”

靖安侯萧震躬身：“回禀陛下。老臣奉命勘验三日。”他抬起头，“此女坚称乃南楚公主苏浣。然观其形貌举止，与南楚王室风仪相去甚远，疑点颇多。”他声音低沉了些，“西北三州春荒甫定，民生凋敝。若因一‘赝品’质子轻启边衅，恐税赋加征，再生民乱。老臣斗胆，望陛下慎之。”

殿内安静，殿外秋风声清晰可闻。百官垂手站立。

苏浣跪在丹墀下，锁链压着她的脖颈，磨破了皮。散乱的发丝遮住她惨白的脸。囚衣下的身体微微发抖。锁骨处一道旧疤在衣领下隐隐作痛。指甲深深抠进砖缝。

“哦？”皇帝挑眉，尾音拖长，“南楚…以次充好，欺君罔上。”他身体前倾，“老侯爷既言不宜动兵，那这‘鱼目’，当作何处置？”

萧震再次躬身：“陛下圣明。南楚藐视天威，其心可诛！然陛下仁德，不欲轻启战端，此乃万民之福。”他声音一沉，“老臣愚见，不若将计就计！无论此女真假，即以其为‘南楚公主’之名，发往西北军前效力！浆洗士卒之衣，裹治伤兵之创，躬行贱役！”他提高声量，“此举，一令南楚宗庙蒙羞，二昭示三军，陛下为护佑黎庶，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必能激发将士忠义之心！”

殿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几位老臣皱眉。一些武将目光灼灼。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不高。

苏浣浑身一僵。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腥甜。她慢慢抬起头。散乱的长发滑开，露出沾满尘灰的脸。眼尾微挑，此刻却显得空洞。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嘴唇没有血色。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倒有几分颜色。可惜，明珠暗投，做了南楚的弃子。”他收回目光，“拟旨：南楚公主苏浣，身份存疑，然天恩浩荡，免其死罪。着即发往西北靖安军前效力，一应苦役，不得懈怠。若有违逆，军法从事！”

“陛下！”一位老翰林颤巍巍出列，深深一揖，“此举…终非仁政，恐伤我天朝仁德之风…”

“仁德？”皇帝唇角微动，“南楚以诡诈待朕，朕以仁德报之，岂非令天下人笑朕迂阔？”他指尖在扶手上一点，“此事，毋庸再议！”

萧震整肃衣冠，转向皇帝：“陛下，老臣年逾古稀，精力日衰。为国戍边数十载，幸不辱命。然，萧氏祖训，爵位传承自有法度。为家族长远，为社稷安稳，老臣今日，恳请陛下恩准，依祖宗成法，确立承继。”

皇帝看着萧震，微微颔首：“老侯爷为国操劳一生，功勋卓著。萧家祖制，朕亦知晓。卿意属何人？但说无妨。”

萧震再次躬身，随即挺直脊背：“依家祖铁律，嫡长一脉，首重长孙。老臣嫡长子萧烈之嫡子萧烬，年虽未及弱冠，然天资颖悟，志虑忠纯。自束发之年便随军历练，熟稔边事，颇有其祖遗风。”他目光如炬，“故此，老臣请旨陛下：依祖宗成法，立萧烬为靖安侯世子，为下下任靖安侯！”

他语气笃定：“老臣在日，自当悉心教导。待老臣百年之后，爵位虚名，暂由其父萧烈代摄，以全礼制。然，军府机要、财赋根本、人事任免等核心权柄，当由嫡孙萧烬承继掌理，其父萧烈辅弼协理，无决断之权。”

萧震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双手奉上：“此乃家祖当年所立继嗣诏书副本，及老臣关于辅臣人选、权柄交割细则之奏疏，恭请陛下御览。”

皇帝示意内侍总管接过木匣：“靖安侯府世代忠良，国之柱石。萧家祖制，朕素知之。萧烬年少有为，堪当大任。准卿所奏！萧烬，即日袭封靖安侯世子之位，待卿荣养后，承继侯爵。萧烈，当谨遵父命，尽心辅佐世子，不得有误。”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萧震深深拜下。

勋贵班列中，萧烈面色死白，身体晃了晃。父亲的话——“虚名”、“辅弼协理”、“无决断之权”、“逊位”——像冰锥刺进身体。一股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苏浣低着头。“萧烬”两个字刺入耳膜。军营里的低语声响起：“…世子？…玉面修罗…亲叔父的心腹…说废就废…夜半常有短促的惨叫…” 寒意从骨髓里渗出。

侍卫抓住她的胳膊拖拽。经过萧震身边时，老侯爷压低的声音清晰地钻进她耳朵：“…西北大营…烬儿在彼处…把人…‘照看’周全了…莫出差池…”

苏浣的身体一颤。西北军营…萧烬…她闭上眼。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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