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极其陌生的、细微的烦躁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在他沉寂的心底涌动。
冰冷的指尖触感,骤然将他拉回多年前靖安侯府的演武场。那时他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萧焕则是个粉雕玉琢、备受宠爱的幼童。
父亲萧烈正陪着一位身份显赫的贵客,为了展示“兄友弟恭”,让他们兄弟二人演练基础拳脚。
萧烬木着脸,只用了三分力,动作一板一眼。一次极轻微的格挡接触后,萧焕突然“啊”地一声惊叫,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摔”出去!
落地时,眼角余光还飞快地瞟了一眼父亲的方向,随即捂着手臂,眼泪汪汪,哭得梨花带雨:“兄长…兄长好大力气…焕儿好痛…”
父亲萧烈脸色瞬间铁青,根本不问缘由,几步上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斥骂:“混账东西!他是你亲弟弟!小小年纪,下手如此狠毒,毫无手足之情!滚回去闭门思过!” 那厌恶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少年萧烬心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盯着在地上抽泣的萧焕。
数月后,恰逢皇帝亲临侯府考校宗室子弟武艺。又是兄弟对练。轮到萧烬和萧焕。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
萧烬眼神冰冷,再无保留。他看准萧焕一个花哨却下盘不稳的突刺,身形如电,一记干净利落的扫堂腿,裹挟着少年压抑已久的狠劲与七分力道,精准地扫在萧焕支撑腿的脚踝上!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萧焕凄厉的惨叫响彻演武场!他抱着腿在地上翻滚,痛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这次绝非作伪。
皇帝抚掌赞道:“好!靖安侯世子,小小年纪,身手利落,力道精准,颇有乃祖之风!” 而父亲萧烈,脸色已由铁青转为煞白,看向萧烬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寒意,嘴唇哆嗦着,眼看就要爆发雷霆之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老却沉稳有力的手,重重按在了少年萧烬紧绷的肩头。老靖安侯萧震不知何时已来到场边。他威严的目光扫过痛苦呻吟的萧焕,扫过震怒失态的儿子萧烈,最后落在强装镇定、背脊却挺得笔直的萧烬身上。
祖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他和他父亲萧烈的耳中:“烈儿,上一次,你因焕儿假摔而苛责烬儿,不问是非,是为不公。今日,烬儿当众伤了焕儿,力道是重了些,却是在陛下面前堂堂正正的比试,用的是真本事,未曾偷袭,未曾使诈。你待如何?又要因他赢了比试、伤了你心爱的幼子而责罚于他吗?”
萧烈在父亲的目光下,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言。祖父转向萧烬,手依旧按在他肩头,力道沉稳温暖。他看着萧烬倔强而冰冷的眼睛,沉声到只有萧烬能听清的音量道:“烬儿,你记住。世间之事,有可为,有可不为。心中有尺,行事有度。报复,可以。但要看对象,看场合,更要看手段!欺凌弱小,暗箭伤人,非丈夫所为!今日你以力胜他,光明正大,便是陛下也赞你一声好。但若你因私怨,去欺凌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无辜之人,那便是自甘堕落,失了心中那把尺!辱没了你身上的萧家血脉!” 祖父的目光深邃,带着殷切的期许和严厉的警告。
柴房冰冷的寒意将萧烬拉回现实。指尖下是泼洒的皂角水和冻硬的地面。祖父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多年后的此刻,于他沉寂的心底轰然回响!眼前这个女子,她是谁?她不是南楚公主。她只是一个…被卷入这场肮脏游戏的、如同当年演武场上那个“弱小”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一个替身而已…可她的无辜,此刻却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他自己。
欺凌这样一个人,算哪门子本事?他萧烬的军营,难道要靠践踏一个弱女子来彰显军威?还是说…他萧烬,在旁人眼里,已经沦落到需要靠折磨一个替身来立威的地步?这与当年萧焕的假摔诬陷,与他父亲的不公责罚,又有何本质区别?祖父那句“欺凌弱小,暗箭伤人,非丈夫所为!” 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他冰封的心上。
这念头让他心底那股烦躁感瞬间转化为强烈的、冰冷的厌弃!是对眼前这荒谬局面的厌弃,是对自身被卷入这种下作手段的不屑,更是对那个幕后推手(萧焕)和这军营里恃强凌弱风气的极度憎恶!而在这冰冷的厌弃之下,一丝对那个默默承受了这一切的“弱女”的…清晰的不忍,终于破冰而出。
他猛地收回手,站直身体。动作带起一阵冷风。
“甜饼。”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似乎比之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爷?” 甜饼立刻应声。
萧烬的目光终于再次转向角落里的苏浣。这一次,他的眼神复杂难明,冰冷深处翻涌着刚才回忆带来的余波,最终沉淀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
“把她带出去。安置到…我帐外的小值房。以后,就在帐内侍奉笔墨茶水,兼管药庐琐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告诉营务司,这是本世子的意思。她之前的差事,撤了。”
甜饼圆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讶,随即被更深的笑容掩盖:“是,爷!小的这就去办,保管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立刻领会了主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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