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浣一直低垂着头,将所有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当听到最后那句安置命令时,她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震。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维持不住伪装!脱离苦役!虽然仍是奴仆,但这几乎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抬头!不能露出破绽!她依旧保持着那副虚弱惊惧的模样,只是身体似乎因为寒冷(或是激动?)抖得更厉害了些。
萧烬没有再看她。下达完命令,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身,墨色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径直向门外走去,身影很快融入风雪弥漫的夜色中。
“姑娘,跟我来吧。” 甜饼笑眯眯地走到苏浣面前,声音温和,“以后啊,就在世子爷跟前当差了,好生伺候着,比那洗绷带强万倍。” 他伸出手,似乎想虚扶一把。
苏浣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不知是真是假)和惊魂未定的苍白。她看着甜饼那张圆润的笑脸,又望向门外萧烬消失的方向,风雪茫茫。
她屈膝,对着萧烬离去的方向,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苏浣,谢…世子爷恩典…”
风雪呼啸,卷走了她的声音。那扇通往更深漩涡却也暂时脱离地狱的门,在她面前,悄然打开了。而那个赐予她这丝生机的男人,背影冰冷如刀,心思深不可测。她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和对前路未知的茫然。但活下去的机会,终究是抓住了!
寒风裹挟着雪沫,抽打着小值房单薄的木板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苏浣蜷缩在角落那张铺着薄薄干草垫的窄榻上,身上盖着甜饼“额外开恩”匀来的一条半旧薄毯。值房狭小,但四壁严实,顶棚不漏风,角落里一只小小的炭盆正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热气。这对比之前那四面透风、寒意刺骨的柴房,已是云泥之别。
然而,苏浣毫无睡意。冻裂的双手火辣辣地疼,臂上被伍长撕扯留下的划痕阵阵抽痛,最要命的是左脚脚踝——昨日柴房顶坍塌时被碎瓦划破的伤口,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有冰冷的针在骨缝里搅动。
更让她心神绷紧的是这里的“静”。没有士兵的污言秽语,没有寒风呼啸灌入,只有炭火偶尔的哔剥声和远处军营隐约的刁斗声。这死寂,反而衬得她心擂如鼓。萧烬那张毫无表情的冷白面孔,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眼眸,还有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安置到我帐外的小值房…侍奉笔墨茶水”,反复在她脑中盘旋。
“恩典”? 苏浣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昨日跪谢时那劫后余生的战栗是真,但更多的,是浸入骨髓的寒意。从泥潭边缘到漩涡中心,她不过是萧烬用来扎萧焕脸面、昭告军威的一根活刺,一件随时可弃的道具。在这位心思莫测、手段狠戾的“玉面修罗”眼皮底下当差,无异于刀尖舔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吱呀——” 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甜饼那张圆润白胖的脸探了进来,带着惯常的和煦笑意:“姑娘醒着?正好。” 他轻手轻脚进来,怀里抱着几样东西:一套浆洗得发硬但干净的粗布棉衣,一个粗陶碗,一小罐黑乎乎的药膏。
“世子爷卯时起身,辰时初刻必在帐内处理军务。姑娘今日初来,先熟悉着。这身衣裳换上,干净些。” 甜饼把东西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指了指药膏,“这是药庐老军医那儿匀的冻疮膏子,对付冻裂口子顶顶管用。姑娘手上这伤,可得仔细着点,伺候笔墨茶水,手不稳可不成。” 他小眼睛状似无意地扫过苏浣冻伤的手和臂上的伤痕。
苏浣立刻掀开薄毯下榻,忍着脚踝的剧痛,垂首道:“谢田管事照拂。”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初来乍到的拘谨,却绝无卑微。
“哎,姑娘客气了。” 甜饼笑眯眯地摆摆手,“世子爷性子…嗯,是冷冽了些,但最重规矩。姑娘只需谨守本分,手脚麻利,眼明心亮,少听少看少说,日子总能安稳。” 他话里有话,点到即止。“辰时初刻前,收拾妥当,备好热水,在帐外候着便是。切记,未得传唤,万不可擅入主帐。”
“是,苏浣记下了。” 她应道,语气平静。
甜饼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热水和炭盆的位置,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苏浣脸上的拘谨瞬间褪去,只剩下疲惫的凝重和紧绷的警惕。她拿起那罐冻疮膏,嗅了嗅,是熟悉的、带着土腥气的草药味。她小心地挑了一点,忍着刺痛涂在手上裂开最深的几道口子上。冰凉的药膏带来一丝缓解,但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
卯时三刻,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苏浣已换上那身粗布棉衣,头发勉强挽了个最简单的髻。她用冰冷刺骨的雪水净了脸,冻得一个激灵,却也彻底驱散了残存的睡意。按甜饼所说,在小小的炭炉上烧好一壶滚水,用粗陶碗盛了半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滚烫的碗壁熨帖着她冻伤的手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奇异的慰藉交织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值房的门。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迎面扑来,卷起地上的浮雪,打在脸上生疼。几步之外,便是萧烬的主帐。那帐篷通体玄色,厚重严实,比普通军帐大了数倍,像一头蛰伏在风雪中的巨兽。帐门前肃立着两名玄甲亲兵,身姿挺拔如枪,面容隐在头盔的阴影下,连呼吸带出的白气都微不可察。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从帐内弥漫出来,让帐外的风雪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苏浣低着头,捧着那碗热水,走到距离帐门三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站定。风雪吹透了她单薄的棉衣,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骨头缝里,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却竭力稳住捧着碗的手,不让水洒出一滴。时间一点点流逝,手脚冻得渐渐失去知觉,唯有脚踝的刺痛和手上的灼热感愈发清晰。帐内毫无声息,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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