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坐在高中同桌周明轩的茶馆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玻璃杯壁。杯里的龙井舒展成淡绿色的云,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梧桐叶——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思绪。
“你确定要知道?”周明轩把一碟瓜子推过来,语气里带着犹豫,“当年那事儿,林曦后来跟谁都没提过。”
沈砚抬眼,喉结动了动:“她替继弟背锅的事,你从头说。”
周明轩叹了口气,指尖叩着桌面,声音沉了下去:“高二下学期,她继弟林伟在学校门口堵女生,被教导主任撞见,非要说是‘跟林曦约会’。你也知道,林曦她妈那会儿刚跟她继父结婚,一家子都指着继父拿钱,她妈直接让她认了。”
沈砚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想起高二那年的初夏,教学楼后的公告栏里贴过一张处分通知,字迹潦草,只写着“高二(三)班学生因早恋影响校风,记警告一次”。当时他正被保送名额的事缠住,扫了一眼就走了,连名字都没看清。
“光认了还不够。”周明轩的声音更低了,“她班主任王桂兰,跟林曦她妈是牌友,知道她家情况复杂,就拿着这事儿拿捏她。说只要林曦‘态度好’,就压下处分不记入档案,条件是……”他顿了顿,“让她劝林伟别再犯事,还要帮王桂兰的侄女补习,一分钱都不能要。”
沈砚的呼吸滞了半秒。他忽然想起高三上学期,总看到林曦晚自习后往教师办公室跑,抱着一摞习题册,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那时他以为她是去问老师问题,现在想来,那背影里藏着多少不情愿?
“最恶心的是王桂兰。”周明轩啐了一口,“她侄女成绩没起色,就把火撒林曦身上,在班会上阴阳怪气说‘有些人心思不正,整天想着走捷径’。还故意把林曦的座位调到最后一排,黑板都看不清。林曦那时候成绩掉得厉害,从年级前五十滑到两百名开外,王桂兰就在家长会说她‘心思全用到谈恋爱上了’,气得她妈当场给了她一巴掌。”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剐着沈砚的耳膜。他想起自己高三生日那天,在图书馆刷题,抬眼时正好撞见林曦站在书架后看他。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校服,头发扎得很低,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突然低下头,肩膀轻轻抖着,像是在笑。
原来那不是笑。
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整整一年,连抬头看喜欢的人一眼,都要怕被安上“不知廉耻”的罪名。
“后来呢?”沈砚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后来林伟又在外面打架,把人打进了医院。”周明轩的声音带着疲惫,“对方家长闹到学校,王桂兰怕事情闹大影响她评优,直接找到校长,说林曦‘屡教不改,带坏弟弟’,逼着她休学。林曦不肯,王桂兰就天天找她谈话,把她的笔记本、课本往地上扔,说‘你这种学生,读再多书也是浪费’。”
沈砚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想起昨天在旧物箱里翻到的那本《野草》,扉页上有几处被指甲抠出的月牙形痕迹,边缘泛着陈旧的黄。原来那些痕迹,是被人摔在地上时攥出来的。
“她休学那天,我在走廊碰到她。”周明轩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背着一个旧帆布包,里面只装了几本书。我问她以后怎么办,她没说话,就看着操场那边的香樟树。那天阳光特别毒,她站在阴影里,脸白得像纸,却跟我说:‘周明轩,你信吗?有些东西,别人抢不走,也扔不掉。’”
沈砚走出茶馆时,太阳正烈得晃眼。他没开车,沿着街慢慢走,皮鞋踩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像踩在多年前那个被蝉鸣淹没的夏天。他想起自己书房里那本被裁掉边缘的高中合影,照片上的自己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坦荡,而被裁掉的角落里,是否站着一个攥紧书包带、连抬头都不敢的林曦?
路过一家文具店时,沈砚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一本墨绿色封面的笔记本,和他昨天在旧物箱里看到的那本《野草》封面,几乎一模一样。
他推开门走进去,指尖抚过笔记本粗糙的纸页,突然明白了林曦笔记本上那些马克思主义批注的意义。在被家庭裹挟、被师长刁难、被全世界误解的日子里,那些铅字是她的铠甲,是她在暗夜里攥紧的微光。
而他,这个被她悄悄仰望过的“大学霸”,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在多年后,还因为一张被裁剪的合影,误以为她从来不曾在意过那段时光。
夕阳把沈砚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捏着那本新笔记本,快步往家走。路过菜市场时,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在蔬菜摊前站了很久,最后买了一把新鲜的青菜,又反复叮嘱摊主:“千万不要放香菜,一点都不要。”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落在201室的门把手上。沈砚掏出钥匙时,手竟有些抖。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曦,是说“对不起”,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门开的瞬间,他看见林曦正坐在沙发上翻书,侧脸被落地灯镀上一层暖黄。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又低下头,手指捏着书页的边角,轻轻卷了起来。
就像多年前在图书馆里那样,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砚换鞋的动作放得很慢,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她昨天买的栀子花,花瓣上的水珠折射着灯光,亮得晃眼。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今天……我来做饭。”
林曦翻书的手顿住了。
沈砚提着菜走进厨房,背对着客厅的方向,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厨房里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和他笨拙地洗菜的声响。
他知道,有些迟到了许多年的歉意,该从一盘没有香菜的青菜开始了。而那些被尘埃掩埋的蝉鸣与心事,或许也该在这个夜晚,见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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