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低鸣,沈砚盯着炒锅里的青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锅铲边缘。瓷砖台面上摊着半包香菜,翠绿的碎叶沾着水珠,像被遗弃的标点符号——他特意挑出来的,在切菜时就分了两堆,一堆扔进垃圾桶,另一堆被他用保鲜膜仔细裹好,塞进了冰箱最底层。
这是他第三次尝试炒菜。前两次要么把鸡蛋煎成焦黑的硬块,要么忘了关火,让青椒在锅里变成蔫巴巴的深褐色。此刻客厅的挂钟敲了七下,林曦应该快回来了,他对着手机里的菜谱又核对了一遍步骤,喉结动了动,像在演练什么台词。
门锁传来轻响时,沈砚正把最后一盘蒜蓉娃娃菜端上桌。林曦换鞋的动作顿了顿,视线掠过餐桌——两菜一汤,没有一丝绿色的香菜,连汤里飘着的葱花都切得格外细,像怕惊扰了谁。
“你……”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换了双棉拖鞋走到餐桌旁。玻璃碗里盛着冬瓜丸子汤,丸子捏得大小不一,边缘还沾着没和匀的面粉,显然出自新手之手。
“随便做了点。”沈砚解下围裙,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椅背上,语气尽量平淡,“看冰箱里有这些菜。”
林曦坐下,拿起筷子戳了戳丸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木质餐桌传来,她忽然想起上周三的晚餐。那天沈砚带回来一份卤味,里面混着切碎的香菜,她不动声色地把香菜挑到纸巾上,被他余光瞥见。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晚餐时,桌上多了一份清炒西兰花,干干净净,连调味都只用了盐。
“谢谢。”她夹起一块娃娃菜,入口时尝到淡淡的蒜香,咸淡刚好。
沈砚坐在对面,没动筷子,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睫毛很长,像受惊的蝶翼,总在他想靠近时轻轻颤动。他想起昨天从高中同桌那里听到的话——“林曦那时候多瘦啊,冬天就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班主任在办公室骂她‘没爹妈教’,她就站在那儿,攥着书包带,手背上全是冻疮……”
喉间像堵了团湿棉花,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高中的时候,我在图书馆见过你几次。”
林曦夹菜的手停住了。
“你总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继续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看一本封面破了的《野草》。”
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戳中了藏了多年的秘密。沈砚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对视时她会突然发笑——那不是嘲讽,是紧张到不知所措的掩饰。
“那时候……”他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刻意,“不知道你家里的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曦放下筷子,指尖在桌布的纹路里划着圈,那是块浅灰色的亚麻桌布,是她搬来那天铺的,因为觉得“耐脏”。
“都过去了。”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过不去。”沈砚的声音陡然加重,又立刻放软,“我是说……如果当时有人站出来,也许你不用……”
“没有如果。”林曦打断他,抬眼看他时,眼底有细碎的光在晃,“沈砚,你不用这样。我们现在只是……”她顿了顿,没说出“契约夫妻”这四个字。
沈砚却像听懂了,他拿起汤勺,给她盛了小半碗汤:“我知道。但有些话,还是想说。”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以前的事,抱歉。”
不是“对不起”,是“抱歉”。像怕分量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又怕太轻,显得不够真诚。
林曦握着汤碗的手指收紧了,碗沿的温热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想起高中那个暴雨天,她被锁在教学楼的储物间,因为继弟把教导主任的杯子摔了,赖到她头上。那天她缩在墙角,听着外面的雷声,怀里揣着本偷偷带来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书页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如果那时有人推开那扇门,告诉她“不是你的错”,会不会……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她别过脸,看向窗外。暮色已经漫进客厅,把家具的轮廓晕成模糊的色块,像她此刻混沌的心绪。
沈砚没回答,只是把自己碗里的丸子夹了两个到她碗里:“吃吧,凉了不好吃。”
那一晚的晚餐吃得格外慢。沈砚没再提高中的事,只是偶尔说两句工作上的事,比如“今天开会时看到楼下的玉兰开了”,或者“下周要去邻市出差”。林曦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却把碗里的饭菜都吃完了,连最后一滴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沈砚洗碗时,听到客厅传来翻书的声音。他擦着手走出去,看见林曦坐在沙发上,腿上摊着本《鲁迅全集》,台灯的光晕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她没像往常那样锁卧室门,连虚掩的动作都省了,仿佛在无声地默许什么。
他站在玄关,看着那扇敞开的门,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松了。原来道歉从来不是为了让过去消失,而是为了让未来能有机会,慢慢长出新的模样。就像那些被挑出来的香菜,不必消失,但可以被妥帖安放,不再刺到谁的眼睛。
夜渐渐深了,沈砚回房时,特意放轻了脚步。经过林曦的卧室门口,他看见她还在看书,笔记本摊在旁边,上面有一行新写的字,笔尖的墨水还没干透:“其实,那天在图书馆,我是想跟你说,你的解题步骤写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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