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零层：在故事的结尾写下开头

零度城的凌晨四点四十四分，末班地铁像一条僵死的银蛇，缓缓滑进站台。

　　车门开启时，冷风裹着铁锈味灌进车厢。

　　沈槐站在屏蔽门前，掌心的淡青色字迹——“下一站，幽陵第零层”——在皮下发出微弱的光，像一条呼吸的萤丝。

　　检票闸机没有刷卡机，也没有二维码，只有一个圆形孔洞，直径恰好是一枚蛇鳞。

　　沈槐把蛇皮车票对折，车票边缘的蛇鳞纹路自动翘起，像钥匙一样插入孔洞。

　　闸机发出婴儿般的轻笑：“欢迎回家，作者。”

　　作者？

　　沈槐心头一沉，来不及细想，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

　　回头，只见一位穿红色雨衣的小女孩——正是负一度城里那张空白的脸——此刻却有了五官：

　　眉眼像唐雪，唇形像沈槐，声音却是七八岁女童的软糯：

　　“叔叔，别挡路，我要上车。”

　　沈槐侧身，女孩擦肩而过，留下一股淡淡的羊水味。

　　车门关闭，列车启动。

　　车厢里只有六名乘客，每个人都戴着白色口罩，口罩上写着同一句话：

　　“别看我，看字。”

　　沈槐低头，车厢地板变成一整块电子墨水屏，文字像潮水涌现：

　　【第八章　第零层：在故事的结尾写下开头】

　　【当前字数：0】

　　【目标字数：∞】

　　【作者：沈槐】

　　【剩余寿命：21 年 11 个月 29 天】

　　【写作速度：1 年/1000 字】

　　文字末尾，光标闪烁，像一只催促的眼睛。

　　列车广播响起，却没有人声，只有键盘敲击声：

　　“哒哒哒……”

　　六位乘客依次站起，摘下口罩。

　　第一位，是 70 岁的沈槐，脸上挂着与骨钟塔里相同的空洞微笑：

　　“我是你的终稿。”

　　第二位，是倒悬医院里的缝头护士，黑发缝合处渗着黑血：

　　“我是你的删改。”

　　第三位，是人灯冥市的侏儒灯主，手里提着一盏婴儿油灯：

　　“我是你的设定。”

　　第四位，是负一度城的骷髅店主，指骨间夹着一张寿命存折：

“我是你的伏笔。”

　　第五位，是地铁 0 号线里的无脸倒影，镜面碎在他瞳孔里：

　　“我是你的伏笔回收。”

　　第六位，是唐雪。

　　她完好无损，右臂不再白骨，而是缠着绷带，绷带缝隙里渗出细小蛇鳞。

　　她望向沈槐，目光平静：

　　“我是你的角色，也是你的读者。”

　　六人同时开口，声音叠成回音：

　　“请写下我们的结局。”

　　沈槐面前升起一台老式打字机，键帽是 28 颗乳牙拼成，每敲一下，就有一颗牙渗出淡红血珠。

　　滚筒上卷着一张泛黄稿纸，标题已写好：

　　《幽陵秘葬·终章》

　　下方空白，只留着光标。

　　打字机旁边，摆着一只计时沙漏，沙粒是黑色蛇鳞，流速极慢，却每落一粒，沈槐手背的数字就减少一天。

　　规则浮现：

　　1. 每写 1000 字，寿命扣除 1 年。

　　2. 若停笔超过 3 分钟，故事将自行续写，角色命运随机。

　　3. 若故事完结，作者可回到第 1 章，重新选择是否签收外卖。

　　沈槐抬手，敲下第一个字母：

　　“W”

　　血珠溅在稿纸，自动翻译成中文：

　　“我”

　　随着文字出现，车厢开始变化——

　　地板渗出羊水，车顶垂下脐带，乘客的身影逐渐模糊，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70 岁的沈槐最先融化，变成一行字：

　　“沈槐在骨钟塔下老死，享年 70。”

　　字迹消失，寿命计时器“滴”一声，扣除 1 年。

　　缝头护士接着融化：

　　“缝头护士被唐雪剖腹，魇蛇幼体破体而出。”

　　寿命再扣 1 年。

　　沈槐意识到，每写完一句，现实便吞噬一个角色，同时吞噬他的时间。

　　他停下笔。

　　车厢瞬间陷入死寂，沙漏却加速流动，蛇鳞疯狂坠落。

　　计时器狂跳：

　　【19 年→18 年→17 年……】

　　广播女声轻柔提醒：

　　“停笔即违约，故事将自行续写。”

　　字符开始在稿纸上自动浮现：

　　“沈槐被魇蛇母体吞噬，唐雪成为新塔芯，全书完。”

　　寿命计时器直接跳到 0。

　　沈槐心脏骤停，眼前发黑。

　　就在意识消散前，唐雪扑过来，握住他的手，一起按下键盘。

　　她在他耳边低声念：

　　“故事可以重写，但代价是遗忘。”

　　两人共同敲下一行新字：

　　“沈槐撕碎第零层的稿纸，列车停在 4:43。”

　　字符落地，稿纸自燃。

　　火焰是白色的，像极昼的光。

　　车厢开始倒退，乘客重新凝聚，时间逆流。

　　寿命计时器疯狂回升：

　　【0→1→2……→21 年 11 个月 29 天】

　　沙漏倒转，蛇鳞逆流。

　　列车广播发出尖锐警报：

　　“故事线崩溃！第零层即将重启！”

　　车门在 4:43 打开，站台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熟悉的外卖袋。

　　袋口敞开，里面是一张新的病历：

　　【姓名：沈槐】

　　【诊断：幽陵循环症】

　　【治疗方案：回到第一章，选择拒收外卖】

　　病历背面，是一行手写小字：

　　“若你再次签收，请记得写慢一点，让唐雪多活几页。”

　　落款：唐雪。

　　沈槐走出车厢，夜风像刀。

　　零度城的时间卡在 4:43，秒针不再前进。

　　远处面粉厂旧楼亮起微弱灯光，吊钩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道等待已久的绞索。

　　沈槐低头，掌心已没有蛇纹，只有一张被撕成两半的蛇皮车票，车票背面用血写着：

　　“第零层，其实是第负一层。

　　真正的出口，在故事之外。”

　　他抬头，看见 4:43 的秒针忽然跳动一格——

　　4:44。

　　手机自动亮起，推送跳出：

　　【冥团外卖】您的订单已接单，骑手距您 0 米。

　　这一次，沈槐没有伸手。

　　他把蛇皮车票揉成团，塞进口袋，转身走向黑暗的相反方向。

　　背后，面粉厂旧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吊钩的影子缓缓垂落，像收起的渔线。

　　空气里，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故事暂停，作者逃逸。”

　　那声音，是他自己的。

　　地铁远去，零度城的 4:44 被永远跳过。

　　沈槐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口袋里多了一张空白稿纸，纸角印着幽陵的蛇形水印。

　　他掏出笔，在第一行写下：

　　“第一章　4:44 的外卖（拒收版）”

　　字迹落下，纸面渗出淡青色光晕，像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

　　远处，第一缕真正的晨曦刺破云层，照在他脸上。

　　掌心的寿命计时器悄然消失，只剩心跳在左胸，真实而温热。

　　沈槐合上空白稿纸，抬头看向天空。

　　那里没有倒计时，也没有蛇纹，只有一行云，被风慢慢写成两个字：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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