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样年华之一

花样年华之一

雨丝如愁，细密地敲打着别墅的玻璃窗，在玻璃上蜿蜒成一道道泪痕。阿眉蜷缩在沙发的角落，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她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崩塌，曾经的幸福与美满如同绚丽的泡沫，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她的魂灵如沉没的孤舟，在痛苦的海洋中飘荡，深刻地感受到这世界如此广阔无垠，可自己却无处可逃。曾经，她是村上最令人羡慕的女人，家庭富裕，生活美满，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她害怕极了，害怕面对世人的目光，害怕听到那些如利刃般的议论。那些关于她离婚的闲言碎语，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不敢抛头露面。她如同黑夜里的影子，只能躲在这空荡荡的别墅里，独自舔舐着伤口。

忧郁和沮丧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紧紧盘踞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恐惧。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蜗牛，再也不敢伸出生命的触须，只能将自己蜷缩在坚硬的壳内，自怨自艾。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用逃避来维护那仅存的尊严，可越是躲避，那些回忆就越清晰，尤其是年轻时那段美好的光阴，如同一把温柔的刀，在她的心口反复切割。

阿眉记得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心理学家研究表明，对人类而言，在人生道路上，内心和精神伤害最大的是亲人去世，而排在第二位的就是离婚。此刻的她，深陷在忧郁和沮丧的泥潭中，无比认同这个观点。曾经，她的爱情婚姻如同站在幸福的巅峰，可丈夫阿明的离异，却将她无情地推入了深渊，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每个日夜都被凄凉笼罩，那些破碎的片段，不断刺痛着她敏感的神经。

阿眉成天躲在这座豪华却冰冷的农村别墅里，甚至连距离仅200米远的父母家都没有勇气回去。这座别墅，曾经是她幸福生活的象征，如今却成了禁锢她的牢笼，成了她身上的硬壳，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感觉全世界都被愁云惨雾所笼罩。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爱情的叛逆者阿明可以若无其事，逍遥自在地开始新的生活，而她却要承受这无尽的痛苦。阿明就那么轻易地一挥手，抛下了所有的曾经，而她却要用无数的泪水，来浸泡这孤苦的日子，独自背负着离散的痛苦。曾经，她以为阿明会是她一生的依靠，他们会携手走过一生一世，可如今，他却抛弃了她和女儿，投入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生活为何如此不公？难道真的没有道理可言吗？

因为阿明的移情别恋和离婚，千万家财瞬间化为乌有，多年的爱情婚姻也烟消云散，阿眉的精神在折磨中几乎崩溃。法院判决阿明分得拥有500多名员工的服装公司，因为阿眉早已习惯了做全职太太，对经营公司一窍不通，也无心打理。同时，阿明需筹齐五百六十万划归到阿眉的银行账户，阿眉还拥有这座农村小别墅，两人各自的奥迪A6和尼桑蓝鸟高级轿车也依旧归各自所有，16岁的女儿归阿眉养育，阿明每年支付百分之五十的抚养费。

女儿在他们办理离婚手续后，很快就因为九月开学，返回了苏州一家费用昂贵的外国语学校读书。如今，这座别墅只剩下阿眉一人，显得格外孤寂，远远望去，它就那么呆呆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也在为阿眉的遭遇而叹息。阿眉的父母虽然近在咫尺，但她却不敢回去，所有的离婚伤痛、失落、苦闷和沮丧，都只能独自吞咽。父亲甚至说她这是自作孽，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阿眉每天都无所事事，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原本在油菜花田里快乐飞舞的蜜蜂，生活甜蜜而美好，可命运却突然伸出无情的手，掐去了她的头部。如今，她只能在茫然漆黑的空气中无目标地飞行，前方是无尽的黑暗，看不到一丝希望，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气愤不已，为什么男人到了四十岁，有钱有势，就像盛开的花朵，人人争抢；而女人一到三十就被视为豆腐渣，四十岁更是一文不值，哪怕是多年恩爱的夫妻，也会走到如此悲惨的结局？这世间的天理究竟在哪里？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像一只病恹恹的猫，整天蓬头垢面，连脸都懒得洗，更别说化妆了。一日三餐，几乎全靠方便面应付，她在自我折磨中痛苦挣扎，内心充满了悲愤，甚至产生了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的念头。她无数次地哀鸣着质问苍天，为什么曾经的海誓山盟会如此轻易地随流水消逝？人生难道真的没有可以坚守的爱情吗？那当初的感情又算什么？难道感情和命运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吗？

为了守护自己那可怜的自尊，阿眉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她关闭房门，日夜不分，推掉了所有的邀约。小姐妹们好心好意地想要疏导她，她却一概不领情，在她看来，如今这副模样只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走在村里时，那些长舌的老太婆会如何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朦胧的泪光中，阿眉的思绪如飘零的落叶般坠入往昔的漩涡。她想起父母当初得知她与阿明相恋时的激烈反应——母亲倚在藤椅上一遍遍擦拭眼角，叹息声裹着氤氲的雾气；父亲则将搪瓷茶杯重重磕在八仙桌上，茶渍溅湿泛黄的《人民日报》，茶香与怒意一同在屋内盘旋。“小白脸靠不住，看他爹那德行就知道根子不正！”父亲的话如钝刀剜心，如今竟一语成谶。阿眉望着镜中憔悴的容颜，喉间哽着酸涩的叹息，仿佛连窗外的梧桐叶都替她簌簌落泪。

此刻，她唯有蜷缩在老式沙发里，指尖颤抖着抚摸木质音响的纹路。梅艳芳的《女人花》自黑胶唱片中流淌而出，歌声如浸了玫瑰露的绸缎，缠绕着她的耳畔：“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随风轻舞...”邓丽君的《难忘的初恋情人》又接踵而至，那缠绵悱恻的转音仿佛将时光揉碎，化作一滴滴沁入心扉的甘露。她阖上双目，任旋律在屋内织就一张温柔的网，暂时托住她支离破碎的灵魂。那些如泣如诉的歌词像一根根丝线，将记忆的碎片悄然缝缀：“我是星你是云，总是两离分...”恍惚间，阿明年轻时的模样在歌声中若隐若现，眉骨如远山凝黛，眼波似春水含星，可为何当年那足以令星辰驻足的深情，最终却化作掌心流沙？

回忆的潮水漫过心堤，将高中时代的画卷徐徐铺展。那时的镇中学是座青砖砌就的院落，操场边斜生的槐树总在午后投下碎金般的斑驳光影。阿眉是校园里当之无愧的“月光仙子”——晨读时乌发垂落如瀑，校服裙摆随晨风翩跹；体育课跃起投篮的瞬间，马尾辫扬起琥珀色的弧线，引得隔壁班的男生们屏息凝望。她的美不仅是容颜，更是举手投足的灵秀：粉笔字写得似簪花仕女般娟秀，朗诵《再别康桥》时声线清亮如银铃溅水，校文艺汇演上那袭白纱裙的《孔雀舞》，至今仍在老校友的絮语中翩然流转。

父亲当初的阻挠，何止因阿明“小白脸”的皮相。镇子上的风言风语如蛛网般黏在阿明父亲身上——说他年轻时总在供销社门口与姑娘们打情骂俏，连招待所的玻璃窗都映过他搂着不同女子的身影。父亲深知，家风如藤，藤蔓歪了，结出的瓜岂能端正？可深陷情网的阿眉哪里听得进这些，只当是旧时代迂腐的偏见，将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诫统统化作耳畔的风。

那时的甜蜜回忆如浸了蜜的了，每一帧都泛着晶莹的光晕。元旦汇演前，教室总被暮色染成橘色。阿明抱着借来的吉他倚在窗边，笨拙地拨弄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旋律，节拍总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同学们哄笑着嚷“阿明唱得像老牛犁地”，他却涨红了脸，耳尖烫得能烙饼。阿眉作为文艺委员，杏眼一瞪柳眉一挑，皓齿轻咬着“你们好死了！好死了！...”，那嗔怒的模样比春日的海棠更明艳。众人便噤了声，只偷偷拿眼梢去瞟她指尖在乐谱上跳动的优雅弧线。

后来，老师安排两人在最边的实验室练歌。暮色从玻璃窗渗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一对走近的天鹅。阿眉的歌声似山涧清泉，字字句句都凿着珠玉的光泽；她半嗔半笑地纠正阿明的走调，指尖点在他僵直的肩头时，能感受到少年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地，阿明不再如初见时浑身绷紧如弓弦，偶尔也会说起自家后院的石榴花开得如何热闹，或是透露他偷偷攒钱买了磁带只为学唱罗大佑的《恋曲1980》。阿眉这才惊觉，原来那沉默寡言的俊朗少年，心底竟藏着整片会说话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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