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池塘时,他总爱捡拾扁平的石子打水漂。当石子在水面跳跃出优美的弧线,他总在幻想:若能像这石子般轻盈地跃到阿眉面前该多好。他知道自己的家世不如阿眉殷实,父亲早逝,靠母亲辛苦维持生计,这样的差距让他自卑,却又更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爱慕如野草般疯长,既让他满心甜蜜,又让他无端焦灼。
他会在书包里藏两块桂花糖,趁阿眉不注意时悄悄塞进她课桌。糖纸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像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甜意。雨天他总带着两把伞,一把旧伞给自己,新伞却悄悄撑在阿眉头顶。伞骨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她肩头,他慌忙用袖口擦拭,指尖触到她肌肤的刹那,触电般的酥麻让他耳根发烫。
最煎熬的是体育课。阿眉跳皮筋时飞扬的裙摆、跳绳时晃动的马尾,都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牵扯着他的目光。他假装和同学讨论习题,实则耳朵竖得老高,捕捉她银铃般的笑声。汗水浸透后背也浑然不觉,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在阳光下蹦跳的身影。
“戆大”这个外号,在村里人嘴里叫了十多年。四分之二生得虎背熊腰,圆脸盘上嵌着两颗黑豆似的眼睛,总闪着天真的光。他走路时总爱甩着膀子,裤兜里揣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石子,走一路扔一路,惊起田鼠窜逃的动静能吓哭邻家小孩。村里人说他“脑子缺根弦”,他却浑不在意,咧开嘴露出两颗大门牙憨笑:“这叫活得痛快!”
初中那堂公开课成了他这辈子最“出名”的时刻。数学老师提问时,他举手举得比谁都高,胖乎乎的手臂几乎要戳到天花板。当全班同学哄笑时,他涨红了脸辩解:“老师教过合并同类项,分母分子当然都要合并!”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校长都摇头苦笑:“这孩子,愣得可爱。”
四分之二盯着阿眉蝴蝶结的眼神,像村口饿极了的野狗瞅见肉骨头。他喉结滚动,嘴角涎水都快流下来,却还强装镇定地咳嗽两声。那抹天蓝色在他眼里晃啊晃,晃得他心痒难耐。突然,他扯着嗓子大喊:“阿眉,你头上那玩意儿借我瞅瞅!”声音震得树梢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人已像肉球般滚了过去,胖手直直朝蝴蝶结抓去。
此刻的他全然忘了,上个月因抢隔壁班女孩的发卡,被教导主任罚扫厕所三天。手指刚碰到绸缎,便觉滑溜溜的触感妙不可言,兴奋之下竟忘了使巧劲,蝴蝶结“啪嗒”掉落的瞬间,他的表情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滑稽又可笑。
那双手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笨拙得像是熊瞎子掰苞米。手指勾住蝴蝶结绸带时,指甲刮过阿眉的头皮,疼得她“哎哟”一声。四分之二咧开嘴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绸带却在他掌心打了个滑。他急得跺脚,手指胡乱抓挠,蝴蝶结终于脱手而出——却正正好好跌进垄沟里。
腐臭的泥水瞬间吞没了天蓝色,银珠沾满泥浆,藤蔓花纹被污泥糊成一团。四分之二瞪着眼珠子,肥胖的身躯突然往前一扑,试图捞起蝴蝶结,却因重心不稳,“咚”的一声栽进沟里,溅起的泥点子糊了阿眉满脸。
阿眉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颤抖着手指摸向发间,触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发髻。转身望去,那曾令她骄傲的蝴蝶结正躺在污泥里,像是被揉烂的纸团。眼泪刹那间涌上眼眶,她尖叫着扑向四分之二:“你赔!你赔我的蝴蝶结!”指甲狠狠抓向他的手臂,十道血痕瞬间浮现,他却浑然不觉疼,只顾傻笑着嚷嚷:“不就是个破玩意儿!”
她突然想起小芳昨晚熬夜绣花纹的模样,想起自己对着镜子戴蝴蝶结时的雀跃,想起这曾是她最珍视的宝贝......此刻,所有的美好都被这莽汉践踏在泥里。她蹲下身,双手抓起污泥朝四分之二掷去,哭喊声撕心裂肺:“你混账!我恨你!”
阿明看见蝴蝶结坠落的刹那,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阿眉的在乎早已超出友情——那是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的执念。此刻,这份执念化作了熊熊怒火,烧得他双目通红。
“四分之二,你他妈的给我滚过来!”他冲上前揪住对方的衣领,拳头如雨点般砸去。第一拳打在对方腮帮,第二拳擦过鼻梁,第三拳却被对方肥硕的胳膊挡开。四分之二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阿明你找死!”两人扭打在一起,阿明瘦小的身躯被撞得东倒西歪,却仍像疯狗般咬住对方不放,指甲深深抠进对方皮肉。
田埂边的同学惊呼着后退,阿娟尖叫道:“快拦着他们啊!”却无人敢上前。阿明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爆裂,每一拳打出都带着决绝的狠意,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自卑、不甘与爱慕,全都发泄在这具肉墩子上。
四分之二的水牛脾气一旦被激,便如失控的拖拉机。他粗壮的手臂一挥,将阿明甩出两米远,后背重重撞在麦田里,麦秆戳进皮肤生疼。他踩着泥泞冲过去,脚掌碾过蝴蝶结时,阿眉的哭喊让他更加暴躁:“哭什么哭!老子赔你十个!”话音未落,沙包大的拳头已朝阿明面门袭来。
阿明就地一滚躲过攻击,却仍被踹中小腿,剧痛让他冷汗直冒。他忽然瞥见路边的石块,咬牙抓起一块,朝着对方膝盖狠狠砸去。四分之二“嗷”的一声跪倒在地,阿明趁机扑上去,两人在紫云英地里滚作一团,花瓣被碾碎成汁,染红了衣襟。
女生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阿玲捂着嘴抽泣,阿娟跺脚大喊:“别打了!老师要来了!”男生们却兴奋地围成圈,有人起哄:“戆大加油!打他个满脸花!”也有人低声嘀咕:“阿明疯了吗?四分之二可是练过摔跤的......”
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教导主任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手中还举着半截教鞭。众人作鸟兽散,四分之二却仍梗着脖子叫嚣:“阿明,有种明天单挑!”阿明抹了把嘴角的血,呸出一口泥水,眼神倔强如野狼。
夕阳西沉时,阿眉仍蹲在垄沟边,用溪水冲洗着蝴蝶结。泥浆已褪去大半,但绸缎上的银珠却黯淡无光,藤蔓花纹也成了模糊的灰影。她抽泣着把蝴蝶结按在心口,泪水浸湿了衣襟。小芳默默蹲在她身旁,把新折的紫云英编成花环戴在她头上:“别难过了,明天我给你绣新的。”
阿明靠在麦田边的土墙后,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掌心还留着四分之二皮肤上的油腻触感。他摸出衣兜里被压皱的桂花糖,糖纸上的蜜渍早已干涸,像是他破碎的心。远处传来四分之二粗犷的歌声,他却突然笑了——至少,他证明了,为了她,他真的敢上刀山下火海。
月光爬上窗棂时,阿眉辗转难眠。蝴蝶结躺在枕边,银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一弯不会微笑的月牙。她忽然想起阿明扑向四分之二时的决绝,想起他护在她身前时颤抖的背影。那些曾被她忽略的细小关怀,此刻在记忆里被无限放大:雨天悄悄递来的伞、作业本上画着的侧影、书包里突然出现的桂花糖......心湖被投进一粒石子,涟漪荡漾开来,带着丝丝甜意与困惑。
而阿明坐在屋后的竹椅上,望着银河发呆。母亲纺棉花的声音窸窣作响,他却听不进去。今夜他第一次意识到,青春原来是这样疼痛又炽热的东西,像一团火在胸腔里烧,烧得人浑身发烫,却又甘之如饴。他轻轻哼起白天阿眉笑过的歌谣,声音低得像夜风,却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网络有奇缘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