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门槛被昨夜的暴雨泡得发胀,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泥地上割出一道亮晃晃的界线。凌辰踩着那道亮线来回踱步,青麻布短褂的下摆扫过供桌腿,带起一串细小的尘埃——那是虎子今早用破布蘸着河水擦了三遍的“帮主行头”,此刻正散发着一股皂角混着霉味的古怪气息。
“都给我精神点!”他突然停下脚步,脚尖踢了踢蹲在地上数蚂蚁的狗剩,“今天这票成了,中午每人俩肉包子,管够!”
“嗷!”七个孩子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齐刷刷蹦起来。虎子攥着磨尖的铁条(从铁匠铺后巷捡的断犁头磨的),指节泛白;石头揣着昨晚熬了半宿的“好东西”——一竹筒掺了巴豆粉的菜油,油星子把他的破棉袄浸出个深色的圆斑;连最小的狗剩都把那包小石子重新数了三遍,确保每颗都够尖够硬。
昨天虎子带回消息:黑虎帮的大头目“独眼李”今早要去城东接一批从南边来的绸缎商,据说那商队带了三车货,光护卫就有五个,个个腰里别着短刀。
“记住分工。”凌辰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地图,“虎子带二柱、铁蛋守这儿——”他戳了戳地图上标着“歪脖子树”的位置,“等商队走到树下,你仨就从柴火垛里蹦出来,铁条往天上抡,动静越大越好,不用真砍人,把他们的马惊了就行。”
虎子点头如捣蒜,铁条在手里转了个圈,差点戳到自己的脸,惹得旁边的人一阵哄笑。
“笑个屁!”凌辰瞪了众人一眼,又指向地图另一处,“石头带小胖、丫蛋去前面的窄巷,把那堆烂泥往路中间推,再撒点碎玻璃。等商队的马车陷进去,小胖你就往马车上扔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马蜂,“记住,解绳子的时候轻点,别提前惊动了这群祖宗。”
石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接过布包,仿佛那不是马蜂,是三车金银:“帮主放心,保证让他们知道花儿为啥这样红。”
最后,凌辰的目光落在狗剩身上。小家伙正踮着脚看地图,鼻尖上沾了块泥,像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田鼠。“你跟我来。”他把狗剩拉到一边,塞给他个油布包,“这里面是昨晚熬的辣椒水,等他们乱起来,你就往护卫的眼睛里泼,别泼错人,看清楚穿短刀的才下手。”
狗剩把油布包搂在怀里,奶声奶气地应:“知道啦!就泼那些凶巴巴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凌辰站起身,拍了拍每个人的肩膀——拍到虎子时用了点劲,疼得对方龇牙咧嘴,“咱是‘恶龙帮’,不是抢匪。”他指了指泥地上的“绸缎商”三个字,“只拿他们随身携带的钱袋,别碰那三车货。记住,兔子不吃窝边草,要吃就吃远处的肥羊。”
这话半是真心半是算计。他知道绸缎商背后多半有靠山,真抢了货,怕是要引来官府甚至修仙者,那可不是他们这群半大孩子能扛住的。
巳时刚过,城东的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三辆盖着蓝布的马车慢悠悠驶来,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打头的马车上坐着个留山羊胡的商人,穿着锦缎马褂,正摇头晃脑地打盹,腰间的钱袋鼓囊囊的,随着马车颠簸撞出细碎的铜钱声。
五个护卫走在马车两侧,都是精壮汉子,短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腰间的刀鞘磨得发亮,时不时往路边的草丛里啐一口浓痰——那是黑虎帮派来“护送”的人,实则是来盯着商队,好等独眼李来了再狮子大开口。
“来了来了!”歪脖子树后,虎子扒着柴火垛的缝隙,声音压得像蚊子哼,铁条在手里抖得跟筛糠似的。
凌辰从树后探出头,目光扫过商队:三辆马车,五名护卫,还有个黑虎帮的光头——比预想的多了个人,但问题不大。他冲虎子比了个手势,三根手指往下压了压。
虎子深吸一口气,往嘴里塞了块干硬的窝头——这是凌辰教的,紧张的时候咬点东西能压惊。他捅了捅旁边的二柱和铁蛋,三人对视一眼,猛地从柴火垛里蹦了出去!
“呔!此山是我开——”虎子吼到一半,突然卡壳了。他本来想喊凌辰教的那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可眼前这是官道,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他憋得脸通红,最后憋出句,“此路……此路是我踩出来的!留下买路财!”
商队的马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惊了,前马猛地人立而起,鬃毛炸开,差点把山羊胡商人甩下去。护卫们瞬间拔刀,光头更是骂骂咧咧地冲上来:“哪来的小叫花子,活腻歪了?”
“给我打!”虎子也顾不上台词了,抡着铁条就往光头腿上扫。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成年人,专挑下三路招呼。光头没防备这小崽子这么野,被扫中膝盖,疼得“哎哟”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二柱和铁蛋也不含糊,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马身上扔。马受惊得更厉害,马车在官道上横冲直撞,车厢里的绸缎滚得乱七八糟。
“拦住马!快拦住马!”山羊胡商人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车辕大喊。
护卫们手忙脚乱去拉缰绳,没人注意到,三个瘦小的身影正猫着腰往前面的窄巷溜——石头带着小胖和丫蛋,已经把那堆烂泥推到了路中间。
“快!”石头咬着牙,和小胖合力把最后一块带棱角的青石板搬到泥堆顶,丫蛋则往石板缝里撒碎玻璃,动作麻利得像只偷油的耗子。
“来了来了!”小胖突然拽了拽石头的衣角。受惊的马车果然朝着窄巷冲过来,车轮碾过烂泥堆,“噗嗤”一声陷了进去,车轴发出刺耳的断裂声,车厢猛地一歪,差点翻过去。
“就是现在!”石头低喝一声,小胖立刻扯开布包,把晒干的马蜂甩向车厢顶。那些马蜂被震醒,嗡嗡地飞起,朝着离得最近的人扑去——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光头护卫。
“啊!蜂子!”光头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马蜂蛰了满脸包,疼得他抱着头原地打转,短刀都扔了。
护卫们被马蜂搅得手忙脚乱,有个想挥刀砍马蜂,结果一刀劈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发疯似的往前冲,竟硬生生把陷在泥里的车轮拽了出来,只是车厢歪歪扭扭,眼看就要散架。
“狗剩,上!”凌辰的声音从墙后传来。
狗剩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出去,怀里的油布包抡得呼呼响。他专挑那些弯腰护头的护卫,瞅准一个就把辣椒水往人脸上泼——那是用最辣的小米椒熬的,泼出去的瞬间腾起一团呛人的白雾。
“哎哟我的眼!”被泼中的护卫捂着眼睛惨叫,短刀“哐当”落地,在地上滑出老远。
混乱中,凌辰像只灵猫般窜到第一辆马车旁。山羊胡商人还在抱着车辕发抖,腰间的钱袋晃得他眼晕。凌辰没废话,伸手就去解钱袋的绳子——那绳子是活结,他去年跟着卖货郎学过怎么解,三两下就把钱袋拽到手里,沉甸甸的,至少有二十个铜板,还有两枚沉甸甸的碎银子!
“撤!”他低喝一声,把钱袋往怀里一塞,吹了声口哨。
虎子听到信号,也不管光头还在满地打滚,招呼着二柱、铁蛋就往巷子里跑。石头早带着小胖、丫蛋溜到了巷尾,正扒着墙头等他们。狗剩最机灵,泼完最后一包辣椒水,顺着排水沟的缺口钻了出去,小短腿倒腾得比兔子还快。
等商队的人反应过来时,七个孩子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满地狼藉:受惊的马、陷在泥里的马车、捂着眼睛惨叫的护卫,还有那个顶着满脸马蜂包、气得嗷嗷叫的光头。
破庙里,钱袋被倒在供桌上,铜板和碎银子滚得叮当响。阳光从窗洞照进来,给那些金属物件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晃得孩子们眼睛都直了。
“二十三个铜板,还有两块碎银子!”石头数得唾沫横飞,手指在碎银子上蹭了又蹭,“够咱买半个月的肉包子了!”
虎子凑过去,小心翼翼捏起一块碎银子,对着阳光看了半天:“这玩意儿能换多少糖?”
“傻样!”丫蛋拍掉他的手,小大人似的叹气,“这能买新衣服,买大房子,还能请……请那个炼气三层的道士吃饭呢!”
众人哄笑起来,只有凌辰没笑。他盯着那两块碎银子,眉头微微皱着——刚才撤退时,他好像看到光头的腰间,挂着块刻着虎头的木牌,那木牌的材质,和他捡到的那半本《吐纳诀》的封皮有点像,都是深褐色的,摸着冰冰凉凉的。
“想啥呢帮主?”虎子把一个最大的铜板塞到他手里,“分赃啊!”
凌辰回过神,把铜板扔回去:“都放起来,留着应急。”他指了指狗剩,“今天狗剩功劳最大,赏半块糖。”
狗剩欢呼着接过糖块,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眼睛眯成了月牙。
“不过……”凌辰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今天有个地方没做好。”他看向虎子,“你那句‘此路是我踩出来的’,太蠢了,下次记着,要说‘此路是我恶龙帮罩着的’,把名号亮出来,才有气势。”
虎子挠挠头,嘿嘿笑:“知道了帮主,下次我提前背十遍!”
“还有你,石头。”凌辰又看向石头,“马蜂扔得太晚了,下次等马车刚到巷口就扔,让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石头点头如捣蒜,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对了帮主,我今天路过书铺,看到里面有本画着小人打架的书,上面好像有写‘炼气’‘筑基’啥的,要不要……”
“去弄来。”凌辰没等他说完就打断,眼睛亮得惊人,“不管用啥办法,弄来。”他总觉得,那半本《吐纳诀》和这些修仙等级的记载,或许藏着能让他们摆脱街头混混身份的秘密。
正说着,破庙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虎子吓得差点把铁条扔出去,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是去西街盯梢的二柱,此刻正跑得满脸通红,怀里的破草帽都跑飞了。
“帮……帮主!出大事了!”二柱扶着门框喘气,“黑虎帮的独眼李……他把那个炼气三层的蓝袍道士请到酒楼了!还说……还说要让道士帮他们扫平咱恶龙帮!”
供桌上的铜板还在阳光下闪着光,孩子们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炼气三层的修仙者,那可是能挥手间掀翻马车的存在,他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
凌辰却突然笑了,拿起一块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声音里带着种让人安心的镇定:“慌啥?”他把碎银子塞回钱袋,“他请道士吃饭,咱就去‘赴宴’。石头,你那竹筒菜油还在不?”
石头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嘿嘿笑起来:“在!还加了点新料,保证让那道士知道,咱恶龙帮的‘待客之道’有多‘热情’!”
阳光渐渐西斜,破庙里的阴影越来越长,却挡不住孩子们眼里重新燃起的光。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叫修仙,不知道炼气三层意味着多大的力量,但他们知道,跟着凌辰,总能从绝境里找到一条生路——哪怕那条路,布满了荆棘和拳头。
而此刻的西街酒楼里,蓝袍道士正端着酒杯,听独眼李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如何“教训”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道士的目光淡淡扫过窗外,落在远处那座冒着炊烟的破庙方向,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刚才感应到,那破庙里,似乎有一丝微弱的灵气波动,像是……有人在无意识地修炼?
炼气三层的修仙者,虽不能洞察人心,却能感知灵气。那丝波动极淡,却让他来了兴趣——萍都这穷地方,难道还藏着什么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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