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琉璃宗,夜。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连绵的山峦。
最高的摘星塔上,风卷着松涛声呼啸而过,将古榕银灰色的长发吹得肆意飞扬。
他斜倚在塔顶的白玉栏杆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午偷偷带着腰间的酒葫芦——葫芦口空荡荡的,连最后一点酒渍都被夜风舔舐干净。
“啧,没味了。”他咂咂嘴,指尖在葫芦上敲出轻响。
塔下是万家灯火的七宝城,橘黄色的光晕顺着街道蔓延。
像一条温暖的河,可这暖意却穿不透塔顶的寒风,也驱不散他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成为封号斗罗已经几十年了。
几十年里,他见过尸山血海,也经历过巅峰对决,早就该修炼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可最近这半个月,胸口总像堵着团湿棉絮,闷得发慌。
“老了?”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身形突然化作一道灰影,悄无声息地掠下摘星塔。
风声在耳边呼啸,衣袂翻飞间,他已经落在了七宝城的青石板路上。
——
七宝城,长街。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长街上的行人已经稀疏。
卖糖画的老汉收了摊子,酒肆的伙计正踮着脚卸下门板。
只有几家酒楼的灯笼还在夜色里摇晃,映得石板路上的水渍泛着暧昧的红光。
古榕拎着个新打的酒坛,慢悠悠地走着。
这坛“烧刀子”是城西老字号的招牌,酒液浓稠得像蜜,入喉却烈如刀割。
他喝得又快又急,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可那股灼烧感刚到心口,就被更深的空落取代。
“什么破酒。”他低骂一声,随手将酒坛往路边一放。
“哐当”一声撞在石墩上,溅出的酒液在月光下闪了闪,很快就被夜风蒸干。
就在这时——
“叮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像碎冰撞在玉盘上,突然从街尾飘来。
古榕的脚步顿住了。
这铃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远处的喧嚣和近处的风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月光铺就的长街上,一道素白身影正缓缓走来。
女子穿着一身简单的素白长裙,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几乎听不到声响。
唯有腰间系着的那串银铃,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每一步都漾出细碎的“叮铃”声,像在为这寂静的夜打着节拍。
她的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古榕眯起眼,魂力不自觉地探了过去——没有恶意,只是本能的警惕。
可他的魂力刚靠近三尺之内,就被一股无形的波动轻轻弹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被涟漪推回。
“哦?”他挑了挑眉。这女子的魂力波动很内敛,却带着一种刚柔并济的韧性,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见过的女子不算少。宁风致身边的侍女温婉如水,武魂殿的女弟子英气逼人。
可眼前这女子,却像一捧被月光冻住的雪,清冽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偏又忍不住想靠近。
她走得很慢,仿佛不是在赶路,只是在享受这夜的宁静。
路过一家闭了门的胭脂铺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门板上模糊的倒影微微出神。
夜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银铃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古榕的呼吸莫名地慢了半拍。他这才发现,自己握着酒坛的手指已经收紧。
“叮铃……”
铃声再次响起,女子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这一次,她离得更近了。
古榕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不是脂粉的甜腻,也不是花香的浓郁,倒像是雨后青竹的气息,清清爽爽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脚步微顿,缓缓侧过脸。
四目相对的瞬间,古榕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一汪深秋的潭水,清得能看见底,却又深不见底。
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带着点慵懒的倦意,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
那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探究,甚至没有寻常女子见到陌生男子时的戒备。
就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像看一棵路边的树,一块脚下的石。
然后,她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素白的裙摆拂过石板路,带起细微的声响,与银铃的“叮铃”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简短的离歌。
“喂。”
古榕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对一个陌生女子如此失态。
女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了一句,往前追了两步。
夜风卷着他的声音,堪堪落在她身后三尺的地方。
回应他的,只有渐行渐远的“叮铃”声。那铃声越来越轻,像被夜风吹散的雾,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转角。
古榕站在原地,手里还拎着那半坛没喝完的烧刀子。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青石板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举起酒坛,对着月光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
这一次,竟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像是掺了点清冽的月光,又像是混了丝缥缈的铃音。
——
七宝琉璃宗,宗主书房。
琉璃盏里的清茶冒着热气,水汽模糊了宁风致眼底的神色。
他指尖轻敲着紫檀木桌面,每一下都不急不缓,桌面上映出的七宝琉璃塔虚影
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散着柔和的光晕。
“所以,骨斗罗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女子走了?”他抬眼,看向面前单膝跪地的探子。
探子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是...骨斗罗大人在原地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返回宗门了。
属下查过那女子的行踪,她是今日午后进入七宝城的,登记的身份是来自南边小镇的魂师。
宁风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武魂呢?
“属下暗中试探过,她的魂力波动约在五十四级左右,强攻系战魂王。
武魂……”探子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疑似铃鸾鸟,发动时会有银铃般的魂技音波,与记载中的‘铃鸾’特征吻合。”
宁风致的指尖停在桌面上。七宝琉璃塔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眉头微蹙。
铃鸾鸟武魂,强攻系战魂王,五十四级……这些信息听起来并无特别,可古榕的反应却太过反常。
那位骨斗罗是什么性子,整个七宝琉璃宗没人比他更清楚——孤僻,乖戾,对谁都带着三分疏离。
别说是陌生女子,就是宗门里的长老,也难得见他露出半点异常的情绪波动。
“那她现在住在哪家客栈?”
“回宗主,她没有住客栈,而是在城东的破庙里借宿。属下观察到,她进庙后便再未出来,庙里没有灯火,也没有魂力波动传出。”
宁风致沉默片刻,端起琉璃盏抿了一口清茶。
茶水微凉,刚好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预感。
他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继续查...”
“是。”探子应声,身形一闪,消失在书房的阴影里。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风声。
宁风致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夜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吹动了他鬓角的碎发。
他望着远处摘星塔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只有塔顶的夜明珠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
他仿佛能看到古榕斜倚在栏杆上的身影,看到他望着长街尽头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骨叔啊骨叔,”宁风致低声轻叹,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你这把老骨头,难道还能泛起少年人的春心不成?”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铃声,轻得像一场梦。
宁风致的目光沉了沉。不管那女子是谁,能让古榕失态,能让素来敏锐的探子都觉得“可疑”,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魂师。
七宝城最近不太平,武魂殿的眼线在暗处蠢蠢欲动。
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这样一个神秘的“铃鸾”,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抬手,七宝琉璃塔的虚影在掌心缓缓旋转,光芒越来越亮,映得窗外的夜色都泛起一层温润的琉璃光。
“看来,这七宝城的夜,要热闹起来了。”
——
摘星塔上。
古榕重新倚回栏杆边,手里的酒葫芦已经被灌满了新的烧刀子。
他没有喝,只是低头看着葫芦表面倒映的月光,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阵“叮铃”声。
清冽的眼睛,素白的裙摆,还有那抹带着倦意的侧脸……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他指尖在葫芦上轻轻敲击,“五十四级强攻系战魂王?呵,恐怕不止吧。”
他活了这么久,见过的魂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女子身上的魂力波动看似内敛,可刚才那不经意间弹开他探查的力道,绝不是一个战魂王能拥有的。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经历过惊涛骇浪后的死寂。
那样的眼神,他只在那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顶尖魂师身上见过。
“有意思。”古榕又笑了,这次的笑声里带着点期待。
“我倒要看看,你这只铃鸾鸟,是来七宝城歇脚的,还是……来搅局的。”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淌,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塔顶的风依旧很冷,可他胸口那股闷意却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兴奋——像猎人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夜还很长,长到足够他慢慢查清那个女子,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而长街尽头的破庙里,那抹素白身影正坐在干草堆上。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银铃,铃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七宝琉璃宗……骨斗罗古榕……”她低声自语,声音像风吹过玉石。
银铃在她掌心轻轻晃动,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像寒潭深处骤然掠过的冰棱。
夜风吹过破庙的窗棂,带着远处摘星塔的方向传来的隐约酒气,和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插入一条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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