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殿后花园——
初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教皇殿后花园的梧桐叶上,筛下满地晃动的光斑。
空气中浮动着玫瑰与百合的甜香,混合着泥土被晒暖的气息,连风都变得懒洋洋的。
千寻疾坐在白玉石桌旁,面前摊着一叠厚重的卷宗,羽毛笔悬在羊皮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今天换了件轻便的白金常服,褪去了教皇袍的威严,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松弛。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银铃般的笑闹传来,他紧绷的肩线才骤然柔和下来。
“爸爸!爸爸!”
五岁半的千仞雪像只刚出笼的小雀,提着明显过长的裙摆在草坪上奔跑。
金色的卷发随着动作飞扬,发间还别着两朵偷摘的粉玫瑰。
花瓣蹭得她鼻尖红红的。
她身上的小礼服是按教皇殿制式缩小的,白色缎面上绣着迷你的六翼天使,跑动时裙摆扫过青草,带起一串细碎的露珠。
千寻疾几乎是立刻放下笔,起身张开双臂,眼底的沉稳被全然的温柔取代:“慢点跑,当心摔着!”
话音未落,小团子已经像颗小炮弹似的扑进他怀里,带着一身阳光的温度撞得他后退半步。
千仞雪咯咯地笑,小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带着奶气的脸颊往他颈间蹭:“爸爸!你看我找到什么?”
她献宝似的举起攥得紧紧的小手,张开时,掌心里躺着一只翠绿的甲虫,正慢悠悠地爬着。
“是翡翠天牛,”千寻疾托着她的小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甲虫的鞘翅,“这种虫子只在清晨的玫瑰花瓣上出现,雪儿怎么找到的?”
“我在妈妈的玫瑰园里看见的!”千仞雪的蓝眼睛亮得像淬了光的宝石,小脸上满是得意。
“我蹲在那里等了好久,它才肯爬到我手上呢!爸爸你看,它的壳是不是像妈妈发间的宝石?”
千寻疾的动作顿了顿。比比东的寝殿外确实有一片玫瑰园,是她当年刚入武魂殿时亲手种下的,如今早已蔓延成一片绚烂的花海。
只是这些年,除了洒扫的侍从,很少有人敢靠近——那里是圣女的禁地,连他都极少踏足。
“雪儿怎么去了那里?”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指尖却悄悄捏紧了女儿的小手,“妈妈的花园不许外人乱闯,你忘了?”
“可我想找妈妈玩呀。”千仞雪的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小嘴撅得能挂住油瓶。
“我看见妈妈站在玫瑰花丛里,背对着我,穿的还是那件月白色的裙子。
我喊了三声‘妈妈’,她都没有回头,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甲虫的触角:“侍女姐姐说,妈妈是因为太喜欢雪儿,才不好意思抱我。
可是……可是隔壁的林长老都会把他的小孙女架在脖子上玩,妈妈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呢?”
千寻疾把女儿抱到膝上,让她坐稳些。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她金色的发顶,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晰,像极了天使神像头顶的光晕。
他忽然想起比比东刚生下千仞雪时的模样——那时她躺在产房里,脸色苍白如纸,连看都没看襁褓中的孩子一眼,只是望着窗外的玫瑰园,眼神空得像口深井。
“雪儿没有做错什么。”他伸手拂去女儿发间的草屑,声音放得极柔,“妈妈不是讨厌你,她只是……心里装着很多事,暂时没空陪你玩。”
“那她什么时候才有空呢?”千仞雪仰起脸,蓝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我可以等的,就像等这只翡翠天牛一样,等多久都可以。我还学会了编花环,想给妈妈戴在头上;
我也会背《天使祷文》了,背得比教义堂的小哥哥还好……”
她越说越委屈,小肩膀轻轻耸动起来,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落在千寻疾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紧。
“爸爸,”她吸了吸鼻子,小手攥住他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小雪?
是不是因为小雪不够乖,所以她才不肯抱我?
我以后再也不偷偷摘她的玫瑰花了,也不吵着要她陪我放风筝了。
我只要她……只要她看我一眼就好……”
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像针一样扎进千寻疾的心里。
他猛地抱紧女儿,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不让她看见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
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圣殿骑士换岗的脚步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可他怀里的小身子却在微微发抖,像只被雨淋湿的幼鸟。
“不是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哑,需要刻意控制才能保持平稳。
“妈妈怎么会不喜欢雪儿?你是爸爸和妈妈的宝贝,是武魂殿未来的天使,她疼你都来不及……”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下去。
他想起比比东看他时的眼神,那里面淬着冰,藏着恨,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他怎么敢保证,那份恨意不会蔓延到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千仞雪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渐渐止住了抽噎。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蓝眼睛半眯着,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千寻疾胸前的纽扣。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很快就有了困意,嘴里还嘟囔着:“爸爸……等妈妈病好了……让她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就讲……就讲天使打败恶魔的故事……”
“好。”千寻疾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妈妈好了,让她天天给你讲故事。”
直到怀里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起来,走进旁边的休息室。
侍女早已铺好了柔软的锦被,他将千仞雪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角,又替她摘下发间的玫瑰花瓣。
小女孩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眉头却依然微微皱着,像是还在为妈妈的冷淡而难过。
走出休息室时,阳光已经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回石桌旁处理卷宗,而是沿着玫瑰园的方向慢慢走去。
远远地,他看见一道紫发身影立在花海尽头,正对着一朵盛放的黑玫瑰出神。
比比东今天换了件深紫色的长袍,裙摆拖在草地上,沾了些湿润的草叶。
她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苍白,指尖轻轻拂过黑玫瑰的花瓣,动作轻柔得不像她自己。
千寻疾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他知道,此刻的平静只是表象,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廊柱的阴影将他笼罩,他看见比比东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平坦得像从未孕育过生命。
千寻疾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那个曾经差点被强行终止的生命。
想起比比东当时流着血对他说的话:“千寻疾,你毁了我一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几片玫瑰花瓣,落在比比东的发间。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紫眸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意,像结了冰的湖面。
千寻疾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比比东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通往禁书区的回廊。
她的背影决绝而孤冷,紫袍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宣告着什么。
直到那抹紫色彻底消失在拐角,千寻疾才缓缓握紧了拳头。
掌心的皮肤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红痕,他却感觉不到疼。
“鬼斗罗。”他低声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冕下。”
“圣女去了禁书区?”
“是。”鬼斗罗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属下刚才看到她进了最深处的密室,那里存放着……噬魂蛛皇的禁忌典籍。”
千寻疾望着禁书区的方向,夕阳的余晖正一点点从他脸上褪去,留下沉沉的阴影。
他想起比比东刚才抚上小腹的动作,想起她眼底那抹近乎疯狂的决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加派两队圣殿骑士,”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守在禁书区外围,不许任何人靠近。记住,是‘保护’,不是‘监视’。”
鬼斗罗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命令。
这些年,教皇对圣女的态度一直很复杂,既有提防,又有难以言说的纵容。
可像今天这样明确下令“保护”,还是头一次。
“可是冕下,”他忍不住提醒,“圣女近来的魂力波动越来越异常,噬魂蛛皇的典籍太过凶险,她若是……”
“执行命令。”千寻疾打断他的话,六翼天使的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金色的光芒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就算她要毁了这一切,在那之前,我也不许任何人伤她分毫。”
鬼斗罗沉默片刻,最终低头领命:“是。”
黑影消失后,花园里只剩下他一人。晚风吹过,带来浓郁的玫瑰香,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意。
他抬头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树梢,像一只冰冷的眼睛,俯瞰着这座金碧辉煌却暗流汹涌的牢笼。
与此同时,禁书区最深处的密室里。
比比东站在一面刻满蛛皇图腾的石壁前,指尖划过古老羊皮卷上的文字。
那些记载着噬魂蛛皇修炼秘法的符号在她眼中跳跃,泛着诡异的红光。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里淬着毒,藏着毁灭一切的决心。
脚边的阴影里,一只通体漆黑的蜘蛛正缓缓织网,蛛丝在烛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它的八只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与比比东眼中的疯狂遥相呼应。
她轻声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等我彻底掌控了这股力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仇恨,都会烟消云散……”
指尖的暗紫色蛛网纹路越来越清晰,像活过来的藤蔓,顺着手臂缓缓蔓延。
罗刹神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带着蛊惑的甜腻:
【杀了他,毁了这里,你就能获得自由……】
【想想你最爱的人,想想那些年的屈辱,想想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比比东闭上眼,再睁开时,紫眸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拿起那卷噬魂蛛皇的典籍,转身走向密室深处的祭坛——那里,摆放着一枚用万载寒铁打造的蛛皇蛋,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黑暗气息。
“等着我。”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带着一丝破碎的期待,“很快,我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烛光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与狰狞的蛛皇图腾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一个更像来自地狱的使者。
剑起悯生:问道尘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