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在靖安侯府走动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是送整理好的南疆卷宗,有时是“请教”舆图上的疑难,每次去都穿着那身湖蓝色长衫,背着旧书箧,看起来像个勤勉向学的书生,可只要赵晏抛出关于南疆的问题,他总能说出些“恰到好处”的见解——既不会显得太过博学,又总能点到关键处。
这日,他刚踏进侯府书房,就见赵晏正对着一幅画皱眉。画上是片茂密的丛林,角落里画着几株开白花的植物,正是他之前提过的“清瘴草”。
“侯爷在看这个?”萧然放下书箧,目光落在画上,“这草确实难认,上次我在秘阁的《百草图谱》里看到,它的根须和毒草‘断魂藤’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
“是什么?”赵晏追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断魂藤的根会分泌汁液,沾到皮肤上会发红。”萧然指尖点在画上清瘴草的根部,“清瘴草不会。不过要辨认这个,得挖出来看才行,光看画像……”他故意顿了顿,露出少年人式的不好意思,“小子也不敢肯定。”
赵晏盯着画看了半晌,忽然道:“下月我要去趟南疆,你跟我一起去。”
萧然愣了愣,像是受宠若惊:“我?可我……”
“你懂南疆风物,又识字,正好帮我整理沿途见闻。”赵晏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就当是……给你的历练。”
从侯府出来,系统就在脑海里炸了锅:“去南疆?你疯了?那地方瘴气毒虫遍地,还有叛乱的土司,你这小身板去了就是送菜!”
“不去才是送菜。”萧然沿着宫墙慢慢走,指尖摩挲着袖袋里的银锭——是赵晏刚赏的,“赵晏肯带我去,说明他已经信了‘沈砚’的身份,这是混进他核心圈子的机会。”
“机会?我看是陷阱!”系统哼道,“你忘了原主的心愿是坐王位?跑南疆去喝西北风啊?”
“坐王位得有本钱。”萧然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声音压低了些,“新帝现在最忌惮的就是靖安侯府和漕运总督,这两股势力若能拧成一股绳……”
“你想撮合他们联手?”系统嗤笑,“就凭你?一个假身份的落魄皇子,人家凭什么信你?”
“凭我知道他们的软肋。”萧然停下脚步,看着墙根处一株顽强生长的野草,“总督怕新帝清算旧账,赵晏需要盟友对抗新帝的打压,而我……能给他们牵线。”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再说,去南疆说不定能找到《南疆异物志》的正本,那里面说不定藏着皇家秘闻,可是能换大价钱的。”
系统翻了个白眼:“掉进钱眼里了!等你在南疆被蛇咬了,看你还怎么算钱!”
萧然没接话,只是加快脚步往书铺走。他得赶在去南疆前,把秘阁里那本《万历起居注》里夹着的字条查清楚——御花园假山后与靖安侯见面的人,到底是谁?
夜里,他借着整理古籍的由头,又去了趟秘阁。内阁的禁军换了岗,新守的侍卫眼神更利,见他进来,特意搜了搜他的书箧,确认没有夹带才放行。
萧然径直走到存放《万历起居注》的书架前,刚抽出那册书,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心里一紧,反手将书塞回架上,转身时已经换上了那副怯懦的表情:“刘、刘管事?”
刘管事手里拿着盏灯笼,灯光映着他微胖的脸:“这么晚了,沈先生怎么还在这儿?”
“我、我白天整理时发现有页纸没粘牢,想来补一下。”萧然指了指旁边的《漕运杂录》,那是他早就想好的托词。
刘管事的目光在书架上扫了一圈,落在《万历起居注》的位置,忽然道:“那册起居注,前几日靖安侯也来看过。”
萧然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侯爷也看这个?”
“嗯,”刘管事叹了口气,提着灯笼往前走了几步,“说起来,当年先皇还在时,侯爷常来秘阁,跟三皇子……哦,就是现在被贬的那个,还一起抄过书呢。”他像是随口闲聊,“那三皇子小时候也爱看书,跟你一样,安安静静的,就是性子太怯懦,总被其他皇子欺负。”
萧然垂着眼,掩去眸中的波澜。原来原主和靖安侯还有这层渊源。
“夜深了,快回去吧。”刘管事挥了挥手,转身往门口走,“南疆那边不太平,你跟着侯爷去,可得当心。”
等刘管事走远,萧然才重新抽出《万历起居注》。这次他没急着找字条,而是翻到万历二十三年的三月初七——正是字条上写的日期。只见起居注上写着:“酉时,靖安侯入见,言南疆土司异动,求增兵。帝不许,令其自行处置。”
酉时见完皇帝,再去御花园假山后见人……萧然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能让靖安侯在被皇帝拒后仍坚持见面的,会是谁?
他重新翻出那张字条,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看,忽然发现字条边缘有个极淡的印记,像是某种印章的一角。那印记很小,却能看出是个“卫”字。
“系统,查带‘卫’字的官印。”
系统懒洋洋的:“查可以,一百点灵魂之力。”
“你怎么不去抢?”萧然压低声音,“一个破印记而已,我自己也能查。”
“你查?”系统嗤笑,“等你翻遍秘阁的印谱,黄花菜都凉了。再说了,这印记是暗卫的腰牌印,寻常印谱上根本没有。”
萧然顿了顿:“暗卫?先皇的暗卫?”
“算你聪明。”系统哼道,“想知道具体是哪个暗卫?再加五十点。”
“五十?你怎么不去投胎?”萧然咬牙,“最多三十,多一分没有。”
“八十!少了免谈!”
“四十,再送你一句‘系统大人英明神武’。”
“七十!别跟我讨价还价!”
“五十。”萧然语气斩钉截铁,“不然我现在就把字条塞回去,反正赵晏迟早会自己说。”
系统沉默了半晌,气呼呼地说:“成交!告诉你,是先皇亲卫统领,姓卫名凛,十年前就说是病逝了,其实是被新帝以‘通敌’的罪名秘密处死了!”
萧然瞳孔微缩。新帝登基前就动了先皇的暗卫?
他迅速将字条塞回书里,整理好书架,背着书箧往外走。夜风微凉,吹得他湖蓝色的长衫微微晃动,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清明。
原来赵晏一直和先皇的旧部有联系,而新帝对这些人早就下了杀手。这次去南疆,恐怕不只是查防务那么简单。
“算你有点良心,没漫天要价。”萧然在心里说。
“呸!是你太抠!”系统愤愤不平,“等你完成任务,我非得让你多给我加五百点!”
“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了。”萧然低笑一声,加快了脚步。他得赶在去南疆前,把这个消息透给漕运总督——用“沈砚”的身份,不经意地“听侯爷提起”,既能卖总督一个人情,又能试探赵晏的反应。
路过御花园时,月光正好穿过假山的缝隙,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萧然停下脚步,想象着十年前那个三月初七的傍晚,靖安侯和卫凛就是在这里交换消息,或许还提到过那个在秘阁抄书的怯懦少年。
世事流转,当年的少年成了落魄皇子,而他这个借身而来的魂魄,正沿着他们的足迹,一步步靠近真相。
回到书铺时,天快亮了。周掌柜已经起了,正在门口扫落叶,见他回来,指了指门廊下的包袱:“总督府送的,说是给你去南疆准备的。”
萧然打开包袱,里面是件玄色劲装,料子结实,还缝了暗袋,显然是为出行准备的。另有一张字条,是张启的笔迹:“南疆多瘴气,包袱侧袋有解毒丹,慎用。”
他指尖抚过那枚小小的瓷瓶,忽然笑了。看来漕运总督也收到消息了。
系统在他脑海里哼道:“现在知道人脉的好处了?早让你跟我换情报,省得费这劲。”
“费点劲好。”萧然将劲装叠好,“自己挣来的路,走得才稳。不像某些系统,只会躺着敲竹杠。”
系统气结:“你等着!到了南疆,有你求我的时候!”
萧然没理它,拿起那本《南疆异物志》,借着晨光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行极小的批注,是原主的笔迹:“母妃说,南疆有能解百毒的花,叫‘忘忧’。”
忘忧花……他指尖划过那行字,眼底闪过一丝暖意。或许,这趟南疆之行,不只是为了权谋。
三日后,靖安侯府的车队出发了。萧然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穿着那身玄色劲装,怀里揣着解毒丹和《南疆异物志》。车窗外,京城的城墙越来越远,而前方的路,正通向未知的南疆丛林。
系统还在碎碎念:“我跟你说,南疆的蚊子比你拳头还大,专叮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萧然闭目养神,嘴角却微微扬起。
蚊子再大,有朝堂的人心毒吗?
这趟南疆之行,他倒要看看,是丛林里的瘴气更烈,还是京城那潭水里的暗流,更能淹死人。
车队进入南疆地界时,空气里已经弥漫着潮湿的草木腥气。道路渐渐崎岖起来,马车颠簸得厉害,萧然却靠着车壁看得专注——他手里拿着张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个红点,是赵晏圈出的“可疑村寨”。
“这几个村寨都在瘴气谷附近。”赵晏掀开车帘走进来,手里拿着块啃了一半的干粮,“土司叛乱的头目就藏在那一带,据说用了迷魂香,让附近的山民都成了他的傀儡。”
萧然指尖点在“瘴气谷”三个字上:“谷里瘴气重,硬闯怕是会吃亏。”他抬头,眼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担忧,“我在书上看到,瘴气午时最淡,寅时最浓,若要进谷,得选对时辰。”
赵晏看了他一眼,将剩下的干粮递过去:“倒比军中的斥候还懂行。”
萧然接过干粮,咬了一口,故意让碎屑沾在嘴角,露出点少年人的憨态:“都是看书看来的,不知道准不准。”
车队在山脚下的驿站歇脚时,出了点小岔子。负责采购物资的侍卫回来时,脸色发白:“侯爷,附近的药铺都关门了,说是……说是土司的人放了话,谁敢卖药材给咱们,就烧了谁的铺子。”
赵晏的脸色沉了沉:“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萧然正在给马喂水,闻言动作顿了顿。他瞥了眼侍卫腰间的箭囊,见里面的箭矢箭镞发黑,像是涂了东西,心里便有了数。
“侯爷,”他走过去,声音放低,“我刚才在驿站后院看到几株草药,像是‘清瘴草’。若实在买不到药材,或许可以……”
“你认识?”赵晏挑眉。
“书上见过。”萧然点头,带着赵晏往后院走。墙角果然长着几株开白花的植物,叶子边缘带着锯齿,正是清瘴草。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草药连根拔起,指着紫色的根部道:“这根须能解轻度瘴气,叶子捣成汁,涂在皮肤上能防蚊虫。”
侍卫们见状,也跟着在附近搜寻,果然又找到不少清瘴草和几株解毒的草药。
“沈先生倒是帮了大忙。”一个络腮胡侍卫笑着拍了拍萧然的肩,下手没轻没重,却被萧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看似踉跄着去扶墙,实则精准地卸了力道。
入夜后,驿站外传来奇怪的笛声。那笛声忽高忽低,听得人心烦意乱。赵晏立刻下令:“戒备!是迷魂香!”
侍卫们纷纷用布巾捂住口鼻,萧然却从包袱里摸出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清瘴草和几味草药。“这是周掌柜给的,说能避秽气。”他将香囊递给赵晏,“侯爷要不要试试?”
赵晏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清苦的药味驱散了鼻尖的异香,果然舒服了不少。“你这先生,倒是什么都备着。”
萧然笑了笑,没说话。这香囊哪是周掌柜给的?是他根据《南疆异物志》里的配方,让王侍卫提前准备的——清瘴草驱瘴气,艾草防蚊虫,再加上一味能安神的“定心草”,刚好能解迷魂香的药性。
系统在他脑海里哼道:“算你有点远见。不过别得意,这只是小场面,真正的大麻烦还在后面呢。”
“总比某些只会躲在脑子里说风凉话的强。”萧然靠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刚才那笛声,你听出什么门道没?”
“听出什么?听出你快被迷晕了?”系统嗤笑,“那是‘摄魂笛’,配合迷魂香用的,能让人产生幻觉。你这香囊只能防气味,防不了笛声,有本事别堵耳朵啊。”
萧然果然正用布巾塞着耳朵,闻言悻悻地放下手:“……多此一举。”
外面的笛声渐渐停了,传来几声惨叫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很快又归于寂静。赵晏推门进来,身上沾着点血迹:“是土司的人,被打退了。”他看了眼萧然,“你倒是镇定。”
“有侯爷在,小子不怕。”萧然垂下眼,掩去眸中的锐利。他刚才听见至少有五个人翻墙进来,脚步声很轻,显然是练家子,却在靠近驿站时故意放重了脚步——像是在试探。
“明日进瘴气谷。”赵晏道,“你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次日清晨,车队往瘴气谷出发。越靠近谷口,雾气越浓,绿色的瘴气像流动的绸缎,缠绕在树干上,连阳光都穿不透。侍卫们纷纷戴上防毒的面罩,萧然却只是将清瘴草的根须含在嘴里,那股清苦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果然驱散了胸口的闷意。
“你这法子管用?”赵晏看了他一眼。
“试试就知道了。”萧然指着前方一棵歪脖子树,“侯爷看那树上是不是有个蜂巢?”
赵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浓密的枝叶间看到个篮球大的蜂巢,几只黑黄相间的野蜂正绕着蜂巢飞。“看到了又如何?”
“那是‘食人蜂’。”萧然声音压低了些,“瘴气谷里的特产,毒性极强,被蛰一下就会肿成馒头,蛰三下……”他顿了顿,“神仙难救。”
赵晏的脸色变了变:“你怎么知道?”
“书上看的。”萧然微微一笑,“书上还说,这蜂怕硫磺的味道。”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硫磺粉,“是出发前特意买的,没想到真能用上。”
赵晏看着他手里的硫磺粉,忽然笑了:“沈砚,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然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无辜的表情:“侯爷怎么这么问?小子就是个逃难的书生啊。”
“逃难的书生,会懂这么多南疆毒物?”赵晏逼近一步,眼底带着探究,“还知道清瘴草的用法,会配避毒的香囊,甚至连食人蜂怕硫磺都知道……这些,可不是光看书就能学会的。”
萧然的指尖微微收紧,正要开口,却见赵晏忽然笑了:“罢了,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对南疆没有二心,跟着我,总不会亏待你。”
他转身往前走,留下萧然站在原地,后背已经沁出了薄汗。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身份要暴露了。
系统幸灾乐祸:“啧啧,露馅了吧?我就说你装不了多久。”
“闭嘴。”萧然跟上赵晏的脚步,“他不是怀疑,是在试探。”
“试探?我看是快要把你扒光了看了!”系统哼道,“要不要我帮你圆过去?五百点灵魂之力,保你平安。”
“滚。”萧然低骂一声,“再吵就把你丢进食人蜂巢里。”
系统立刻闭了嘴。
走进瘴气谷深处,雾气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米。脚下的落叶厚厚的,踩上去软绵绵的,偶尔能看到几具动物的骸骨,不知是被毒死的还是被猛兽吃了。
萧然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草丛:“侯爷,那里有东西。”
赵晏示意侍卫上前查看,只见草丛里躺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脸色发黑,嘴唇发紫,显然是中了瘴气的毒。他还有口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指着谷内的方向,像是想说什么。
“还有救吗?”赵晏问。
萧然蹲下身,翻开男人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中了‘腐心瘴’,太晚了。”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塞进男人嘴里,“这是‘止痛丹’,让他走得舒服点。”
男人咽下药丸,眼神渐渐涣散,最后看了眼萧然,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个“花”字,然后头一歪,没了气息。
“他说什么?”赵晏问。
“没听清。”萧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可能是想说谷里有花吧。”
他心里却一动。花?难道是原主母亲说的“忘忧花”?
系统忽然道:“那男人是先皇暗卫的人,脖子后面有个‘卫’字的印记。”
萧然猛地回头,果然在男人的衣领下看到个模糊的印记,正是和字条上一样的“卫”字。
“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啊。”系统理直气壮,“再说了,看你那副’慈悲心肠‘的样子,提醒你也没用。”
萧然没理它,只是目光投向谷内更深处。瘴气缭绕中,隐约能看到一片红色的花海,像燃烧的火焰,在绿色的雾气里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花?”他问。
赵晏的眼神变了变:“忘忧花。传说能解百毒,也能……让人忘记一切。”
萧然的心猛地一跳。果然是它。
他看着那片红色的花海,忽然觉得,这瘴气谷里藏着的秘密,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而那个“沈砚”的身份,也该在这片花海前,慢慢揭开一角了。
毕竟,有些真相,总得在最危险的地方,才能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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