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偏殿冷得像冰窖,比萧然住的破屋多了几分刻意的寒碜。
他刚跪下请安,一杯凉透的茶水就贴着鬓角泼在青砖上,水渍溅湿了他半边衣袖。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尖声道:“三殿下这礼行得敷衍,是嫌娘娘的茶烫了您不成?”
萧然垂着头,帽檐压得更低,露出的那截脖颈在昏暗里泛着冷玉般的光。他没抬头,声音温顺得像揉过的棉絮:“儿臣不敢,是儿臣笨手笨脚,惊扰了母后。”
“不敢?”皇后坐在上首,珠钗在鬓边泛着冷光,“哀家听说,你昨日在御花园跟侍卫起了争执?胆子倒是见长,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萧然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原主的记忆里,这位皇后从未正眼看过他,今日这般“关心”,怕不是冲他来的。他余光瞥见殿角立着的小太监,那眉眼间藏着的得意,倒像是某个派系的人。
“回母后,是儿臣走路没看路,撞到了侍卫哥哥,该罚。”他说着,身子伏得更低,斗篷滑落些许,露出一点光洁的额角,恰好被窗缝漏进的阳光扫过,像碎玉反光,晃得那掌事太监莫名一怔。
“该罚?”皇后冷笑,“既然知道该罚,就自己掌嘴二十下,让哀家看看你的诚意。”
殿内霎时静了,连烛火都似凝住了。那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却忍不住用余光偷瞄——谁都知道三皇子懦弱,这二十掌下去,怕是要肿成猪头。
萧然慢慢抬起手。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在昏暗里透着点莹白,不像是做粗活的手,倒像谁家精心养着的贵公子,连抬手的弧度都带着种说不出的韵律。
“怎么?舍不得?”皇后的声音更冷。
“儿臣不敢。”萧然微微一笑,声音依旧温和,可那笑意没到眼底。他抬手的瞬间,手腕微转,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只听“啪”一声轻响,不重,却清晰得很。
第一下,他打得极轻,更像是拂过脸颊。可随着掌风扬起,他斗篷的帽檐被带得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脸——眉峰清俊,眼尾微垂,恰好有根睫毛落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
站在最近的宫女猛地屏住了呼吸。她伺候皇后多年,见惯了宫中美人,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少年,明明穿着最寒酸的衣袍,挨着手心,那半张脸却像蒙着层月光,清得让人不敢直视。
“没吃饭吗?”皇后皱眉。
萧然没答话,第二掌落下,力道依旧不重,却恰好让帽檐再次掀起,这次露出的是下颌线,线条利落又柔和,被烛火映得像玉雕的。
那掌事太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他想起方才那瞬间瞥见的眉眼,竟莫名生出个荒唐的念头——这三皇子,莫不是个绝色?
“废物!”皇后终于不耐烦,“李公公,替哀家‘教教’三殿下规矩!”
被点名的李公公就是方才踹他的侍卫头领,此刻换上了身太监服,显然是皇后特意叫来的。他狞笑着上前,蒲扇大的巴掌抡起,带着风声就往萧然脸上扇去。
这一下要是打实了,鼻梁都得塌。
萧然却在此时微微侧头,像是被吓得躲闪,动作间,兜帽彻底滑落,露出了整张脸。
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少年肤色冷白,眉眼如画,方才被打肿的地方消了些,透出点粉,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黑白分明。他睫毛很长,受惊般颤了颤,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像受惊的白鸟,让人下意识想收敛戾气。
李公公的巴掌僵在半空,瞳孔骤缩。他昨日踹人时只觉得这皇子瘦弱,此刻看清了脸,才惊觉这是何等容貌——若是被哪位权贵看上,哪里还轮得到他动手?
“怎么?”皇后的声音带着狐疑。
萧然趁他愣神,猛地低下头,重新将脸埋进阴影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儿臣知错了,求母后饶过儿臣这一次……”
他这一低头,倒让众人从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各自心头震动,却都默契地没说出口。李公公更是冷汗直流,讪讪地收回手:“娘娘,三殿下既已知错,不如……”
皇后何等精明,早已察觉不对,目光在萧然低垂的头顶扫了一圈,冷哼一声:“罢了,看你这副样子也碍眼,滚吧。”
“谢母后恩典。”萧然叩首,声音温顺,起身时动作依旧缓慢,却稳得很。他重新拉好兜帽,将那张脸藏回去,转身离开时,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淡的冷香,像雪后梅枝的气息。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殿内才响起窃窃私语。
“那三殿下……方才我没看错吧?”
“嘘……小声点!”
脑海里,系统嗤笑:“行啊,玩起美人计了?刚才那几下挑眉瞪眼,够销魂的。”
萧然正走在回偏殿的路上,闻言勾了勾唇,声音轻快:“什么美人计,这叫资源合理利用。你看,省了二十巴掌,还让那位李公公记了我一笔——怕我被别人抢了,下次动手前,总得掂量掂量。”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冰凉,带着点奇异的触感。这具身体的美貌,果然是把双刃剑。
“掂量?我看他是惦记上了。”系统毒舌,“小心哪天被人堵在巷子里,把你这张脸卸下来当贡品。”
“那就让他们试试。”萧然转过拐角,阳光落在他斗篷的帽檐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想动我的人,总得看看自己有没有命拿报酬。”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像冬日湖面下的冰,看似平静,实则冻得坚硬。属于落魄皇子的懦弱,正在这一次次的交锋里,被悄无声息地剥离,露出底下那副惊世的骨相,和更惊世的灵魂。
偏殿的月光总带着股寒气,斜斜地淌在墙角那堆旧书上。萧然盘膝坐在草席上,指尖悬在眉心前三寸,呼吸匀得像风拂过玉磬。
这具身体的经脉淤塞得厉害,像被淤泥堵死的河道,可骨子里那点灵气却奇异地活跃,顺着他运转的功法轨迹,一点点啃噬着淤堵。他前世修的功法本就霸道,能以魂养体,只是千世流浪早已耗空根基,如今借这具“天人之姿”的躯壳重练,竟有种枯木逢春的畅快感。
“三天了,还没打通任督二脉?”系统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讥诮,“你这神裂的魂,怕不是裂的时候把修炼天赋也摔碎了?”
萧然没睁眼,唇角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丹田处的气感越来越清晰,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正顺着经脉缓缓游走。他屈指弹了弹膝盖上的草屑,声音轻得像月光:“急什么?拔苗助长的钱,可比循序渐进贵多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手,食指中指并拢,快如闪电地戳向案上那只偷油的老鼠。指尖离鼠毛不过半寸时骤然停住,带起的风却掀得油灯火苗晃了晃。那老鼠僵在原地,竟似被无形的气劲钉住,半晌才“吱”一声窜进墙缝。
指腹还残留着破风时的微麻,萧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骨节分明,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此刻却能轻易捏碎青石——三日前还连水桶都拎不稳的力道,正随着功法运转,一日千里地疯长。
“哟,会点皮毛就敢拿耗子练手?”系统哼了声,“比起你前世那能劈开山头的本事,这顶多算街头卖艺。”
“街头卖艺也能挣钱。”萧然起身,走到殿外那棵老槐树下。树身粗得要两人合抱,他抬手按在树皮上,掌心贴着粗糙的纹路,气劲顺着经脉涌至指尖。只听“咔”一声轻响,指腹按过的地方,竟陷下五个浅坑,边缘齐整得像用刀刻的。
他收回手,看着掌心里淡淡的红痕,眼底闪过一丝满意。这具身体的韧性远超预期,配上他的功法,不出半月,寻常侍卫绝不是对手。
夜色渐深,宫墙深处传来打更声。萧然刚转身,就瞥见墙根阴影里缩着个人影,呼吸粗重,带着酒气。是李公公身边的小侍卫,前几日跟着踹过原主几脚。
那侍卫显然没料到他会深夜出门,慌得往阴影里缩了缩,却不小心碰掉了脚边的石子。
萧然脚步没停,甚至对着阴影的方向微微颔首,像没看见人似的往井边走去。他弯腰打水,月光落在他扬起的侧脸上,洗去泥污的肌肤在月下泛着莹光,鼻梁的弧度被勾勒得愈发清俊,连垂落的睫毛都像镀了层银。
那侍卫看得愣住了。他前日在坤宁宫只瞥见半张脸,此刻瞧得真切,才惊觉这三皇子竟生得这般好,尤其是月光扫过下颌线时,那点清冷的美,竟让他忘了来此的目的——李公公让他盯着,看这落魄皇子是不是在搞什么鬼。
萧然拎着水桶转身,恰好对上侍卫直勾勾的目光。他没诧异,反而笑了笑,那笑意落在眼底,像碎了的星光:“这位哥哥深夜在此,是渴了吗?这井水虽凉,却也干净。”
他的声音清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和,配上那张脸,竟让侍卫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没、没有,属下路过。”
“哦?”萧然走近两步,水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溅出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像碎玉滚落,“可我瞧着,哥哥好像在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他说着,抬手往脸上拂去,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在月光下白得晃眼。那侍卫猛地后退一步,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属下告退!”
看着侍卫落荒而逃的背影,萧然掂了掂手里的水桶,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啧啧,这就吓跑了?”系统嘲讽道,“刚才那几下勾魂眼,不去当伶人可惜了。”
“吓跑比打跑省力。”萧然走回偏殿,将水倒进缸里,“而且,他回去定会告诉李公公,‘三殿下好像变好看了,但还是很懦弱’。”
“然后呢?”
“然后,李公公就会亲自来‘确认’。”萧然擦了擦手,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年眉眼愈发清俊,气质却比三日前沉静了许多,怯懦像退潮的水,正一点点露出底下的玉质。他抬手,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镜面竟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来,我便让他知道,这张脸不是谁都能碰的。”
话音刚落,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萧然吹灭油灯,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在门后,指尖扣着枚从墙上抠下的石子,气劲在指腹凝聚,带着破空的锐意。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他半张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与“懦弱”二字截然相反的冷光。这具身体的美,是利刃的鞘;而他新练的武功,才是鞘里的锋刃。
好戏,该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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