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朴珍荣把那捧勿忘我小心地挪进客厅时，暮色已经漫过窗台。他轻手轻脚地从厨房搬出一只阔口玻璃瓶，指尖一片一片理顺花瓣，水珠顺着玻璃壁滑下来，像谁没忍住的眼泪，滴落在瓶底。

“她挑的花，真蓝。”他低声笑了笑，声音里透着点无奈，却也藏着温软。手指在瓶身轻轻摩挲了一圈，像是替她把这份温柔稳妥收好。窗外的风轻轻一吹，花香就飘进了心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是苏清瑶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巷口的老槐树在月光里摇晃，树影斑驳，像是谁躲在暗处偷看。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想起十七岁那个暴雨夜。那天她也是这样，躲在树后，看着他淋着雨跑远，伞全塞给了她，自己却冲进了雨幕。

“花很漂亮。”他终于敲下回复，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响动。

推开窗时，正撞见苏清瑶缩回窗帘后的手。她窗前的那盏灯亮得像颗小太阳，把她的影子投在窗帘上，像只慌张的小兔子，连背脊都绷得笔直。

“傻丫头。”他忽然笑了，转身从书房翻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是这些年攒下的零碎——她画废的向日葵草稿，伦敦街头买的向日熟书签，还有那年她发烧时，他跑遍三条街买来的退烧贴包装。

他挑了枚铜制的向日葵胸针，别在她常穿的那件米色风衣上，悄悄挂回了两家共用的晾衣绳上。绳头晃了晃，像是在替他说“晚安”。

回到房间时，手机又亮了。苏清瑶发来个红着脸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明天早上的豆浆，要甜的。”

朴珍荣对着屏幕笑出声，指尖在键盘上敲得轻快：“好，再加两个你爱吃的糖糕。”

窗外的月光淌进客厅，落在那瓶勿忘我上，蓝得像浸了蜜。他忽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不是单向的跋涉，是两个人隔着时光的褶皱，一点点朝着彼此的方向，把沉默走成了温柔的形状。

第二天清晨，巷口的豆浆摊刚支起棚子，朴珍荣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苏清瑶穿着那件别着向日葵胸针的风衣，站在蒸腾的热气里，指尖绞着衣角，却在看见他时，眼里瞬间炸开了光。

“糖糕要刚出锅的。”她仰头看他，声音里带着点没睡醒的糯，像小时候拽着他的衣角要糖葫芦的模样，连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

朴珍荣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到她发梢的温度，忽然说了句藏了很多年的话：“瑶瑶，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阳光穿过豆浆摊的帆布，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踮起脚，飞快地抱了他一下，风衣上的花香混着豆浆的热气，漫进他怀里时，他听见她闷闷的声音：“我知道啊。”

风过时，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替那些藏了太久的心事，轻轻鼓了鼓掌。

糖糕咬在嘴里时还烫得人直吸气，苏清瑶却舍不得松口。芝麻馅混着红糖的甜，在舌尖缓缓化开，像极了此刻她心里的滋味，又烫又暖，让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朴珍荣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忽然想起小时候带她去巷尾买糖画的情景。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举着转来的小兔子糖画，烫得指尖直搓，却非要先咬掉兔子的耳朵才肯罢休。

他伸手替她擦去嘴角沾着的糖渣，指尖触到她皮肤的一瞬，两人同时顿住。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下来，洒在他们交叠的指尖上，像是给这一刻镀了一层柔光。

“去画室看看吗？”他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上次说给你留的靠窗位置，收拾好了。”

苏清瑶咬着糖糕点头，发梢扫过别在风衣上的向日葵胸针，铜制花瓣被晒得温热。她想起那把画室钥匙，一直压在书桌的玻璃垫下，每天看一眼，就像在数着日子等一个答案。原来有些等待，真的会在某天忽然长出翅膀，扑棱棱地飞进现实。

画室在老巷深处的一栋旧楼里，推开门时，风铃叮当地响。靠窗的位置果然空着，画架上摆着张半完成的素描，画的是巷口的老槐树，树底下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仰头看树上的蝉，笑得露出了门牙。

“偷画我。”她伸手想去碰画纸，指尖却被他轻轻按住。

“不是偷画。”他的拇指擦过她的指腹，像是在描摹什么，“是怕忘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怕忘了你小时候追着我要糖吃的样子，怕忘了你第一次拿画笔，把颜料抹得满脸都是的样子。”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斑，像给过往的时光打了层柔光。苏清瑶忽然转身，从帆布包里翻出个素描本，翻开的那页，画着个站在伦敦街头的男人。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手里攥着张印着向日葵的明信片，角落里还有一行字：“她喜欢向日葵，就像我喜欢她。”

“我也没忘。”她把本子递给他，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没忘你说‘等我’时，耳尖的红。”

朴珍荣的指尖抚过画纸，男人的轮廓被她画得格外仔细，连风衣下摆被风吹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他忽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展开来，是一片压得平整的银杏叶，边缘已经泛黄，却还能看出当年她画上的小笑脸。

“这个，我也带着。”他语气轻描淡写，眼底却藏着滚烫的执念，“每次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风从窗外溜进来，掀起画纸的边角，带着老槐树的清香。苏清瑶看着他掌心的银杏叶，忽然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缘分绕再远的路，也会回来。原来那些藏在沉默里的时光，从来不是空白，而是他一笔一划，替她写好的温柔伏笔。

她伸手，轻轻盖住他握着银杏叶的手。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暖得像要把这些年的等待，焐成滚烫的未来。

“朴珍荣，”她抬头看他，眼里的星光比画室的灯光还亮，“以后别藏了。”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她的温度，像握住了失而复得的宝藏。“不藏了。”他说，喉结滚动着，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融进了这句承诺里。

窗外的蝉鸣忽然响起来，一声叠着一声，像在替这个迟到了太久的夏天，唱一首最热闹的歌。风穿过画室，掀起画纸，也掀起他们心头的柔软。苏清瑶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觉得那些年错过的时光，都在这一刻慢慢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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