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落雪时的新年快乐

腊月二十八的雪下得很轻，像撒了把碎盐，落在窗台沿上，积了层薄薄的白。迟瑾趴在书桌前翻化学笔记，指尖划过一道红笔标注的解题步骤——是江辞上周在图书馆帮她改的，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她算错的原子量，字迹清瘦，带着点力透纸背的认真。

“在看什么呢？”吴双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来，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安静。她是三天前搬来对门的，妈妈说“正好有个照应”，硬拉着迟瑾去打了招呼，没想到竟投缘，这两天总来陪她说话。

迟瑾把笔记往回拢了拢，笑了笑：“化学题，上次在图书馆没弄懂。”

“就是你说的那个江辞帮你改的？”吴双凑过来看，眼睛弯成月牙，“字真好看。我昨天去买年画，看见个男生在帮卖对联的裁纸，字跟这个有点像，穿件灰棉袄，是不是他？”

迟瑾的心轻轻跳了一下。应该是他。江辞总在放假时帮老街的商户打零工，赚点零碎钱给妈妈买药。她“嗯”了一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苯环，是他教她的第一个有机结构。

窗外的年味越来越稠了。楼下的便利店挂起了猴年挂历，金红色的猴子抱着元宝，晃得人眼花。卖炒货的张叔支起了铁皮炉，瓜子花生的香味混着雪气飘上来，偶尔有小孩举着小烟花跑过，“咻”地一声窜上半空，炸开星星点点的光。

手机震了震，是洛以安发来的微信语音，背景里有剁肉馅的声音：“迟小瑾！我妈让我问你，除夕来不来我家吃饺子？三鲜馅的！对了，我刚才在菜市场碰见江辞了，他拎着袋白菜，被他弟抢了就跑，那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江辞站在雪地里笑了下，他旁边还有个男生，跟他差不多高，你别说，还挺好看的——”洛以安的妈妈是听她提起过很多次迟瑾的。

迟瑾捏着手机笑了。洛以安和江辞算不上熟，却总爱跟她念叨“那个总穿灰棉袄的男生”，大概是觉得他身上那股沉默又倔强的劲儿，有点特别。

回了句“除夕家里要包饺子，下次吧”，又加了句“让你妈多包点，留我几个”。

放下手机时，看见妈妈端着个玻璃罐从厨房出来，里面是深褐色的膏体，冒着热气。“川贝枇杷膏，”她把罐子放在桌上，语气平平，“今年的川贝比去年贵，少放了点，你每天挖一勺兑水喝。”

这是责任，迟瑾知道。就像爸爸刚才去超市买年货，回来给她带了包软糖，说是“看见别的小孩都吃”，却没问她喜欢什么口味。

“吴双呢？”妈妈擦着灶台，“让她晚上来吃晚饭，我炖了排骨。”

“她刚回家了，说她妈妈让她贴窗花。”迟瑾舀了勺枇杷膏，温水冲开，清苦里裹着点梨的甜。

雪停的时候，窗外的灯笼亮了。是商户们统一挂的，从巷口一直红到街尾，像条淌着暖光的河。迟瑾裹了件厚外套下楼倒垃圾，看见街对面的公交站旁，江辞正帮一个老奶奶拎菜篮子。老奶奶大概是在说谢谢，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了下，像是在笑，灰棉袄的领口落了点雪，被他抬手轻轻掸掉，露出的手腕很细，却结实，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忽然抬头往这边看。迟瑾的心猛地一跳，转身就往楼道跑，耳尖却烫得厉害——刚才跑太快，胸口有点闷，扶着墙喘了半天才缓过来。

除夕这天的热闹是从下午开始的。爸爸在阳台贴春联，是超市买的现成款，“灵猴献岁”四个金字晃眼；妈妈在厨房剁肉馅，叮叮当当的，却没什么话。迟瑾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重播，手机里消息不断，洛以安发了她家的年夜饭照片，一大桌菜，爷爷奶奶坐在中间，笑得满脸褶子；吴双发了张她贴的窗花，是只胖嘟嘟的小猴子，说“给你沾点福气”。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比前几天密些，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踩上去咯吱响。

晚上十一点五十，迟瑾抱着暖水袋靠在窗边。远处已经有零星的烟花在炸，拖着金红的尾巴冲上夜空，又簌簌落下来，像一场盛大的流星。她数着秒，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点点跳到12:00。

就在零点整的那一刻，手机震了。不是微信，是短信。

发件人是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没有备注，却比任何名字都清晰。

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迟瑾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半天没动。窗外突然“嘭”地一声，最大的一朵烟花炸开了，红的、紫的、金的，把半边天照得透亮，连地上的薄雪都映成了暖粉色。

她想起之前在图书馆，他帮她捡掉在地上的笔，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回，却在她抬头时，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那时窗外的阳光也是这样，暖融融的，落在他翻书的指节上。

“发什么呆呢？”妈妈端来一碗饺子，放在桌上，“虾仁馅的，趁热吃。”

迟瑾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却没放进嘴里。手机还亮着，那四个字在烟花的光里，像是会发烫。她慢慢敲下回复：【新年快乐。】

想了想，又加了个小小的烟花表情，是洛以安昨天教她存的。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远处的烟花又炸了一轮，比刚才更盛。迟瑾看见楼下的雪地上，有人举着烟花棒在跑，笑声顺着风飘上来，脆生生的。

江辞是在厨房接的短信。家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他妈妈躺在床上咳嗽，爸爸在桌边喝闷酒，酒瓶空了两个。江驰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桌上的年夜饭是早上剩下的咸菜和馒头，没热。

他捏着手机，站在漏风的窗边，看着屏幕上那句“新年快乐”和那个小小的烟花表情，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刚才跨年时，他听见对楼传来热闹的笑，猜她大概也在看烟花，就凭着这点念头，摁下了发送键，甚至没敢想会收到回复。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迟瑾发来的：【外面的烟花很好看。】

江辞抬头，从老巷的缝隙里望出去，只能看见一小片被烟花照亮的夜空，像打翻了的胭脂盒。他知道她那边能看见更完整的，视野开阔，没有老楼挡着。

他回：【嗯，应该很好看。】

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又补了句：【别站太久，冷。】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他听见妈妈又开始咳嗽，赶紧转身去拿止咳糖浆。瓶底只剩最后一点，他倒在瓶盖里，递过去时，妈妈抓住他的手，枯瘦的指尖冰凉：“小辞，明天……去给你爸道个歉吧，他也是急着要钱……”

江辞没说话，只是帮她掖了掖被角。

窗外的烟花还在放，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在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颗糖，是上周在图书馆，迟瑾掉在地上的，橘子味的，他捡起来擦干净，一直没舍得吃。现在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慢慢漫开来，混着窗外烟花的光，竟觉得这个冷清的除夕，也有了点暖。

迟瑾坐在窗边，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妈妈走过来，把一件厚外套搭在她肩上：“夜里冷，回屋睡吧。”语气还是淡淡的，却伸手帮她拂掉了落在发梢的雪粒。

她点点头，起身时，看见桌上那碗饺子还冒着热气。远处的烟花还在继续，雪落在灯笼上，发出簌簌的响。

她知道江辞那边看不到这么亮的烟花，也知道他此刻大概还在照顾妈妈，或是听着爸爸的鼾声。但那句隔着几条街、穿过风雪发来的“新年快乐”，和他落在化学笔记上的红笔痕迹，和图书馆里那不经意的鼻尖相碰，像一粒粒埋在雪下的种子，正悄悄发着芽。

这个2016年的除夕，雪很轻，烟花很盛，而有些心意，在寂静里，正慢慢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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