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探视时间刚到,母亲就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鬓角的碎发被晨风吹得有些乱。她手里紧紧攥着个蓝布包,见苏漾醒着,脚步顿了顿才慢慢走近,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月嫂说你得喝黑鱼汤,我凌晨三点就去市场挑的活鱼。”母亲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金属扣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她没敢立刻看襁褓里的孩子,只是反复摩挲着桶身的木纹,“你小时候不爱吃鱼眼,总说像两颗圆玻璃珠,现在当了妈妈,该知道这些都是补身子的。”
苏漾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离家。母亲把她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连折叠伞都要用塑料袋裹三层,嘴里念叨着“南方多雨,淋湿了要生病”。那时她正为填报水利专业和家里闹僵,背对着母亲说“不用你管”,却在火车启动时,从车窗里看见母亲站在月台上,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塞给她的纸鹤——那是母亲跟着电视教程折了整整一夜的,翅膀歪得像被暴雨打过的蝴蝶。
“妈,你坐。”苏漾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母亲这才敢挪到床边,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婴儿脸上,手指悬在半空半天,终究是没敢碰。小家伙突然咂了咂嘴,母亲吓得往后缩了缩,随即又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细密的网:“这小嘴巴,跟你爸一个样,小时候喂饭总爱含着不咽。”
苏漾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发现记忆里那个总爱板着脸的女人,其实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柔软。她刚上小学时总把作业本折成纸船,母亲每次都边骂“败家子”边帮她把皱巴巴的纸展平;高考前她熬夜刷题,母亲会把温牛奶放在桌角,杯垫永远是用她折坏的纸鹤粘成的;就连她坚持要去偏远山区做水利勘测,母亲在电话里吼完“你要是敢去就别认我这个妈”,第二天还是托人寄来了防水冲锋衣,里衬缝着张纸条:“注意安全,每天报平安”。
“以前总觉得,女孩子要文静、要懂事,才会被喜欢。”母亲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吹走,“你爷爷走那年,我抱着你站在澜沧江边,看你把他折的纸鹤一只只放进水里。那时候我就想,这孩子怎么就不肯随大流呢?学画画多好,像你妹妹那样安安稳稳的,可你偏要去跟石头、水流打交道。”
她拿起桌上的银纸鹤长命锁,指尖轻轻划过翅膀上的纹路:“上次苏晴寄照片回来,给我看你设计的桥梁模型,说里面藏着折纸的花样。我对着照片看了半宿,突然就懂了——你不是不听话,是你心里的那片江,比我们看到的都宽。”
苏漾的眼眶突然热了。母亲从来不是不懂她,只是那代人表达爱的方式,总像被堤坝拦住的水流,得等岁月漫过堤岸,才能看清底下汹涌的温柔。
月嫂抱着孩子进来换尿布,小家伙醒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母亲试探着伸出手,月嫂笑着把孩子放进她怀里。她僵硬地托着襁褓,动作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可当小家伙的手抓住她的食指时,母亲突然红了眼眶:“你看这小手指头,跟你小时候抓着纸鹤翅膀不放一个样。”
那天下午,母亲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苏漾不知道的事。说她第一次折成纸鹤时,父亲偷偷把那只歪翅膀纸鹤夹在工作笔记里;说她去山区勘测时,母亲每天对着地图数她走过的山路;说林砚舟第一次上门,母亲故意煮糊了饭菜,其实是紧张得忘了看火。
“以前总盼着你活成我想要的样子,现在才明白,能做自己,才是最幸福的。”母亲给孩子唱着跑调的摇篮曲,那是苏漾小时候听熟了的旋律,“以后这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她想上天摘星星,咱们都给她搭梯子。”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把母女俩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纸鹤。苏漾突然觉得,所有的隔阂都在孙女的呼吸声中慢慢消融。所谓家人,或许就是这样,在磕磕绊绊中学会理解,在岁月流转中达成和解——就像澜沧江的水流过礁石,起初会激起浪花,最终却会绕着石头的形状,画出温柔的弧线。
临睡前,母亲从蓝布包里拿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只纸鹤,有的褪色发黄,有的边角磨损。“这是你从小到大折的,我都收着。”母亲拿起最旧的那只,翅膀缺了个角,“这只是你五岁时折的,当时哭着说飞不起来,非要我给它粘羽毛。”
苏漾接过纸鹤,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纸鹤记着人的心意,只要还在,念想就不会断。”她把母亲折的银纸鹤和自己珍藏的旧纸鹤放在一起,看着它们在暮色里静静躺着,像三代人的心,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紧紧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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