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宗玉萍。”她也直言不讳,“正如你说的,山不转水转,说不定,我们什么时候又碰面了,地位变换,你也放我一条生路行吗?”
这样说来,她真同意放人了,那就等待天黑吧,离家也更近一点。两人说好,她也累了,睡得如小猫似的,林容也靠在车柱边打了个盹。
突然被推醒,她吓了一跳,怎么能睡着?这在什么地方?她警觉地轻声问:“谁?”
一巴掌拍向她,一个女人用蒙语骂道:“还不起来?我的首饰盒丢在青居城了,快去给我找回来……”
她醒悟过来了:是宗玉萍给她出逃的机会,一个激灵坐起。发现车队已经停在一个旷野,一堆堆篝火燃起,蒙古士兵围坐在火堆边,有的喝酒有的吃肉有的睡觉。车下响起那女人尖利的叫骂声,她没全部听懂,仿佛说是她母亲陪嫁给她的首饰,万万掉不得,要找不到就别回来什么的!这是在为她打掩护哩。林容下车,已经有匹马在车旁边了,她爬上去,不敢直身,见四周黑洞洞的,不远处有篝火,微弱的火光映宗玉萍的半边脸,诡谲如妖。
林容没想这女人如此心善,想必跟随蒙人也迫不得已,感激地将她手捏了一下。对方甩开来,在马屁股后面拍了一巴掌,马一路小跑上了大路。自幼与父亲翻山越岭采药,胆大心细,幸亏天黑没人看出破绽,抱着马脖子逃出了敌营。
庆功会开过之后,王坚并没有放松警惕,钓鱼城虽然解围了,但大量的蒙军在继续流动,不知道又有什么新的部署。蒙哥受伤了,他绝不甘罢休,趁着钓鱼城下没有军队,王坚正派部队出城去收割庄稼,报子匆匆进来了:“元帅,山下飞报——四川宣抚使陪同钦差捧圣旨来了!”
王坚吓了一跳,山上从没来过钦差,自己从没接过圣旨,不知礼节,如何是好?忙找他的左右臂:“张将军到哪去了?哟,怎么王立也偏偏在此时离去了?快给我找来!”
只有史炤进来,说张珏只喝了一杯酒,就到新东门巡视去了,王立到帅府陪安节喝酒去了,一个来不及赶来,一个来了要失态,钦差从水军码头来的,不如赶快打开护国门,让军民列队迎接,大不了我们都跪着,也就不失礼了。王坚立即整理衣冠,率领下属迎了出去。
钦差是个大个子,身高八尺,器宇轩昂,慷慨磊落的模样,一看就知为任重之器。钓鱼城军民如迎接天子一般,将一行人迎到了衙门。陪同来的是重庆制置使吕文德,告诉他们,这钦差不顾一路辛苦,也不在合州停留,直接要到钓鱼城上宣旨。只要先跪下,听宣读后站起,接过圣旨再谢主龙恩就行了。
果然,坐了片刻,钦差就站起来说要宣读圣旨,王坚看钦差和蔼可亲,也想着跪下总没错,磕头总没错,于是接旨。
钦差不辞辛劳,展旨便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番八股例文之后才说到正题,“……守合州王坚,婴城固守,百战弥坚,节义为蜀列城之冠,诏赏典加厚,为宁远军节度使,左领军卫上将军,兴元府驻扎御前诸君都统制兼合州知州,节制军马,进封清水县开国伯……”
王坚明白,自己这是受表彰升官了,名目繁多,但依然驻守在这里。于是三跪九叩,谢主龙恩,一时间热泪滂沱,想在这偏远之地,朝廷能看见自己的功绩,所有的辛劳也没白费了,于是就请钦差去赴宴。
“王安节接旨——”没想到钦差摇头,跟着又传令。王坚的热泪倏地收回,血突然变得冰冷,直往心里流淌,把人冻僵了,一时间,竟然如木瓜呆住。
直到钦差再次发问,王坚才被惊醒:“卑职,这、这去叫来……”
“你是有功之臣,何须元帅去叫一个部下?派人传就是了!”
钦差的话不敢违抗,只有对史炤使眼色:“史将军去吧,钦差大人旅途辛苦,是否用些酒饭再说?”
见钦差点头,王坚立即让人把酒菜送来,自己陪坐了,算计着儿子还有几个时辰的命期,喜庆的红光而今全变作黑云压顶,肝肠寸断,以酒浇愁。
史炤想,自己是去送丧的,哪有心思走快?先到新东门找到张将军,让他去陪钦差,再慢慢吞吞往帅府走,一路上想好了主意,这才加快了步子。
进屋,看见两个王姓小将喝得正欢,安节的大碗倒得满满的,正端着往嘴边送,史炤大喝一声:“别喝了,逃命去吧!”
安节看了史将军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逃什么?等死都等得不耐烦了,喝醉了,一刀下去,脖子不疼。”
史炤一掌把他的碗打翻:“你不要命,老夫还心疼你的小命哩,圣旨下来了!”
“是吗?我接旨去!”安节站起来整整衣服,“青苗,快给我找双新鞋!”
青苗推他一掌:“接他妈的屁圣旨,听史大叔的,快逃吧!”
“从哪逃?”
史炤以为他真喝多了:“飞檐洞啊,喝酒喝糊涂了?护国门城楼内侧石基下,不是有个巨石裂开的洞嘛?放绳子送你下去。”
“飞檐洞啊,怎能不知道?!最初汪德臣领兵翻越一字城墙偷袭护国门时,我就领了兵丁从那里出去的,蒙军还以为是神兵天降哩!哈哈哈哈哈……”
青苗见他笑得忘情,又踢他一脚:“没心没肺的东西!还笑得出来?卖了那么多年的命,立了那么多的功,有屌用?今晚上,你就没脑袋喝酒了,快走吧!我不能没丈夫,七月不能没父亲,连史将军都放你走,快滚!”
“你们……你们……”王立处于半醉半醒之间,但还是知道这事非同小可。
“王立,你不会出卖我们吧?”青苗望着他。
王立吞吞吐吐地说:“这……元帅,如何向朝廷交代……”
安节也说:“对,还是我的老弟想得周到,我一走,不忠不孝的罪名就大了!父亲性命是小,他又如何治军统帅?当初要走,偷袭那夜也不会回来的!大丈夫敢作敢为,砍掉脑袋碗大个疤……”
“安节——你真是我的好儿子啊!”一个老人扑进来,抱着安节大哭,正是元帅。
原来,王坚正郁郁寡欢地陪着钦差,张珏来到了,说忠义堂众将领正等候钦差召见,钦差奉的帝命,主旨也是安抚众将士,就到忠义堂去等安节了。
王坚这才借口方便,回来与儿子诀别,听到这话,大放悲声:“你莫怪为父心狠,谁让你投胎投错了?”
父子相拥而泣后,安节跪下说:“父亲,您教儿文武,教儿做人,儿子从来引父亲为荣。黄泉路上无老少,蒙军还驻四川不走,您要统帅千军,不能不这样作……只是,孩儿我走了,您要多多保重……”
“你妈已经死了,你……到了那边,要要,代我问候她,……今日接到圣旨,升官了,被朝廷封为宁远军节度使,以前为左领军卫上将军,兴元府驻扎御前诸君都统制兼合州知州,节制军马,进封清水县开国伯……”
在与儿子生离死别时,还有心思津津乐道自己的封赏,青苗看不下去了,催丈夫:“既然必死无疑,有什么多说的?”
安节不哭了,对父亲叩了三个响头,起来盯朝妻子看了一眼,在儿子头上吻了一下: “我去了——”说完就跑了出去。
王坚跟着就要追他去,回头见青苗也跟着跑来,生怕她闹刑场,没好气地说:“接圣旨也是女人去得的地方?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说完吩咐把住家门的两个兵丁,决不让能她出来。
王立赶紧随元帅赶赴忠义堂。刚上台阶,未进院门就听到山呼海啸的喧闹,元帅大惊失色:“不得了,反了反了——-”
见元帅双腿发软、趔趔趄趄走得慢,王立急忙搀住他冲进大厅。进门听出是欢呼声,又见安节被众人抬起往上抛着,王坚如坠云雾,大声叫道:“快把他放下来接旨!”
大家见元帅进来了,这才放下抬举着的安节,儿子连忙向父亲报喜:“皇上不但免臣之罪,还加官晋级,让孩儿调任东南第七副将,随同钦差一起上任。”
王坚一怔,意想不到的惊喜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咧着嘴笑,怕被人看见不雅,伸手摸胡子掩饰。满庭人都为安节高兴,看张珏站在一边微笑,王坚什么都明白了,他点头后,过去动情地拉住对方的手说:“看来,定是张将军奏折写得好啊!”
张珏还是那么憨厚地笑着:“安节本来就是功大于过嘛,朝廷又是用人之时,并非笔下生花。”
一边冷落了钦差,王坚赶紧跑过去跪下谢恩:“皇恩浩荡,不仅不杀犬子,反而加官晋级,为臣感激零涕呀!”
钦差恍然大悟:“你们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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