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消瘦的面容,也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大夫已经把所有的办法都用完了,病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杜月娥彻底失望了,但她还是不愿意离开。
夜深人静,林大夫是不会来治疗的,周嫂也回去睡觉了,门外没有任何声音。她还不放心,又打开门看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气吸气,这才关上门,坐到床沿,默默地望着王坚,开始了交谈。
这种交谈,其实只是自言自语,尽管对方没有回应,但他一定听得见:王郎啊,我不叫你元帅,我也不叫你大人,我只叫你王郎……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是平等的。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呢!过去,你都只叫我两个字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曾经是你的妻子,而现在,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还是要尽一个妻子的责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了,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是我依然历历在目,一刻也忘不掉那个时候……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伙子,那么生龙活虎,那么年轻力壮。你还记得我吗?那个时候,我也是花容月貌,在最好的年华,我们相逢了,相逢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我们相遇了,相遇在那刀光剑影的时刻。
你可能早已经忘记了,我却永远也忘不掉。
都怪我不好。其时,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听老人们说,游山玩水能够让孩子长得更漂亮。我也是财迷心窍,居然同意丈夫出去做生意。船行江中,突然上游下来大批船队,我们遭到了拦截,丈夫被杀死了,船被劫持了,我也被劫持了,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在寒冷的冬夜里簌簌发抖,不知等待我的是什么命运?
突然听到了喊杀声,外面火把照得通明,我的救星来了,是你们宋军。可是我关在房里出不来呀。你带着人马烧毁了船坞,烧掉了所有造船的木材。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眼看我们这一片房子也要烧起来了,我不想烧死在里面,只有拼命地喊叫。
绝望之时。门被跺开了,我的救星出现在眼前,你的脸是红的,你的衣服也是红的,都是被火把映衬红的呀,你就像天神一样降临了。我向你求救,你二话不说,将我拦腰一抱,扛在肩上,出了大门,房屋在我们身后倒塌了。
又有三个敌人向你围过来,你把我往草丛里一甩,抽出身后插着的双刀,舞动得像车轮一样,嘴里还喊着:“那个女人——你快跑啊!”
我这才惊醒过来,飞快跑了出去,船坞成了一片火海,我只有往江边跑,往下游跑。观音菩萨保佑我,我看到一条船,居然是我家的船,怎么会孤零零地停在这里?我想也不想,爬到了船上,可是开不了船,万一敌人追上来怎么办?
听到嘈杂的人声往船这边来,我躲进了船舱。绝望之时,你又一次降临到我的身边,是你带着你的士兵上船来了。原来你早有安排,事先划了这一条空船在一边,为撤退之用。
一个女人,别无所有,只有用她的身体回报你。尽管,我陪伴你不过三个月,却是我最幸福的生活。跟着一个文武双全的小将,跟着我的恩人,跟着我心目中的英雄,尽管生活不稳定,没有好吃的,没有好穿的。但是,我有你,就是那么安全,那么平定,要是一直那么生活下去就好了……
外面梆声响起,哦,四更天呢!她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杜月娥伤心了,绝望了,趴在他的身上,呜呜地哭起来,哭着哭着,哭累了,头枕着他的胸口,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大夫已经来了。林松已经适应了杜月娥的协作,从肚脐的贴药,到肛门的灌肠,每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开始还有点忌讳,但后来见她正色相对,手脚麻利,细心周到,缺少她似乎不行了。
灌肠之后,他抽出那根软的管子,杜月娥给王坚擦洗了身子,有点把握不定地说:“大人怎么腹部也有点湿漉漉的呀?”
林松伸手摸了以后,似乎还不敢确定,又从头摸到脚下,终于欣喜地说:“王夫人,苍天保佑,终于有点成效了——”
杜月娥疑惑地说:“怎么见得?”
“全身上下,他已经有些微的汗了,邪气逼出来了呀!”
窗外的阳光投来,照着床上之人额头有点潮湿,她还有些不相信,是不是生了火盆,屋里温度高一点?但是,摸了额头摸手臂,甚至在他胸口摸一摸,都有一些微微的湿气,自己忙个不停,身上却全是焦干的,将信将疑地问大夫:“难道,这就是有好转的迹象吗?”
林松点头道:“是的,出汗了,就说明开始见效了,我们可以试一试,从鼻子里面灌药如何?”
杜月娥皱起了眉头:“啊,人会难受的……”
林松知道她心疼男人,没有坚持,只是补充了一句:“如果能从嘴里喂药,可能效果更好,明天我们试试?”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她就将药水熬煮好了,然后打开房门喊周嫂,让她拿勺子过来。
好在有火盆,炖药的瓦罐就放在火盆边上,始终有热度。勺子来了后,她倒一点出来,用小勺子舀起,像当年哄小时候的王立吃饭一样,轻声喊着:“王郎,张开嘴好吗?喝点儿药,喝下去病就好了……”
喊了几次,对方像是有了知觉,嘴唇微微张开了一道小缝,可是再喊几声,牙齿还是紧咬着的。她把药水倒进药罐里,汤勺倒过来,用把子将他牙齿撬开一点点,再舀起不温不热的汤水灌下去。可是,令她失望,汤药又从嘴角流出来了,三番五次,就是喂不进去。
杜月娥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放下碗,伏在床沿边哭诉道:“王郎啊!你为什么不张嘴啊!你为什么不吞下去?你是钓鱼城的主帅,你是四川的虎将,你是百战百胜的勇士,为什么现在一蹶不振?为什么现在你要装孬? 你睡的时间够长的了,你该醒一醒了,吃药好吗?吞到嘴里里的劲都没有吗?过去的虎劲到哪里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哭着,温热的眼泪滴到王坚的脸上,仿佛,对面的人牙齿张开了一点点,不是看错了吧?她赶紧站起来喊周嫂。
周嫂不敢怠慢,又到门口来问要什么?杜月娥说,要几根麦秆。
她为难了:“还没开春,麦子没到扬花的时候,到哪里去找?”
“你不能找去年的吗?找不到也要找!”杜月娥心急了,板起了面孔。
周嫂不敢违抗,一家家农户跑,终于在一户农家找到没有烧完的麦秸,抓了一把回来。却又遭到了一顿训斥:“你不能把它洗干净了?你不能把它剪整齐啊?你以为我要在房间里烧柴灶吗?”
周嫂憋着一肚子气,一边清洗麦秆,一边嘴里咕噜着:“你以为你是谁呀?跑到我们家里来作威作福的,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你能把元帅的病治好,我就跟你姓……”
“说什么呢!你不想元帅好是不是?”老关站在她背后,把牢骚听个一清二楚,没好气地说,“挨了打,还没记性,孩子他姨奶奶的吩咐,就是我们少奶奶的吩咐,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就是了。”
老管家一向和善,现在也这么严格起来,周嫂没好气地说:“这麦秆能治病吗?”
“你别管,洗干净、剪整齐、送进去,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好?不想干了是不是?”
她只好不吭声地照办了,送过去。杜月娥接了麦管,关上房门,取了一根,拿到王坚身边,对他说:“王郎,听我的没错,我们再来试试。”
她拿起一支麦管,放进王坚的嘴里。但他的牙齿只有一点点缝隙,连麦秆也伸不进去。她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又说:“王郎王郎,你行行好吧!看在我多日照顾你的辛苦份上,你把牙齿再张开一点,就一点点,好吗?”
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天,还是药物有了作用?王坚的牙关不再紧咬,又张开了一点点,麦管居然能够伸进去了。担心戳了舌头,她一点一点慢慢往里面伸进去,又拍拍他的脸颊:“听话啊!不要咬,等我给你灌药……”
她喝了一口药水,有点烫,差点吐出来了,但看药水不多,舍不得吐,哈了几口气,包含在嘴里,觉得不烫不凉的了,再拍拍他的脸颊,然后用嘴含着麦管的另一头,轻轻地往他的嘴里吐……
渐渐的,她满满一口药液吐完了,开始的时候还有药水流出来,后来居然每一口药水都进了他的喉咙,居然被他咽下去了!
杜月娥欣喜若狂,俯身亲吻着王坚:“王郎啊,你会好起来的,你看你,现在都能喝药了,多喝一点啊,喝了以后,你的病就能尽快地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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