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杀神

心口的疼痛从抽死剥茧一般的丝丝缕缕，很快变成利刃猛刺一样剧烈。痛苦袭来时，自然会消耗苏青黛许多力气，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从心口一点点扩散到四肢百骸的寒冷与僵硬，那会让她感觉变麻木，行动变迟缓。在这种稍不留神就会送命的时刻，些许耽搁就会让她一脚踩进鬼门关。

苏青黛躲在马车之后深呼吸，想要压制愈发严重的心疾，但效果并不如愿。

敌人那边，大概是不确定她是否已经死在乱箭之中，一阵密集射击后便停了下来，好半会儿悄然无声。又过了片刻，轻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要逃走，只能趁现在。

苏青黛握紧短刀，深吸口气，心中默数三个数。而后她猛地起身踏上马车，足尖点在成堆的货物上高高跃起，弹指间，借高处之势看清周围大概景况。

敌人果然是那批着装统一的黑衣死士，数量大概在三十左右，除了有几人正点燃火把之外，其他人皆是腰间挎刀、背上挂弓。这些人的动作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子微微前倾，双腿稍曲，两脚打横交替向前迈动，一手抓住刀鞘，一手紧握刀柄，正迅速地向马车围拢过来。

弓强于远战而近战不便，苏青黛便加快脚步主动卷入敌人人群内，一把短刀顺势挥出，掠喉而过，无声之间眨眼毙敌二人。

那些黑衣人受过训练，但功夫远不如苏青黛，不过仗借人数优势罢了。倘若给苏青黛足够时间，要全歼敌人并不是大问题。只是最初那一击之后，她的心痛便陡然加重，再次跃起出刀的一刹，竟死生生把心脏撕裂了一样，疼得无法呼吸。

咚。

苏青黛被迫无奈收刀后退，双脚落地时发出沉闷响声。

这一声响泄露了她力道上的失控，微微颤抖的短刀则明白无误告诉敌人，此刻的她无法再迅捷有力地战斗。那些黑衣人却意外地没有冲上来痛下杀手，而是放慢脚步有所迟疑，互相对视探寻。

他们接到的命令不是杀她么？难道还有其他目的？苏青黛刚一动心念，又觉得心口疼得无以复加。

人群中一个似是首领的任务低喝一声“上”，黑衣人们收得命令，目光又恢复坚定决绝，利落拔刀出鞘，将单手按住心口的苏青黛团团围住。

此时苏青黛的病症已经不仅限于心口疼痛，加重到一定程度后，她开始出现眼前昏花、头脑发沉等症状，手脚也开始不停使唤，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细碎颤抖。

有那么一瞬，她心底生出些许绝望与恨意。

如果她命丧于此，娘亲的仇，还有谁能为她报？

为什么她与人无怨，却总有人贪图利益出卖背叛？

真死在这里，她做鬼也不能瞑目！

“何方恶徒在此行凶——”蓦地，一声嘹亮而清澈的高喝，惊破了杀机浓重的沉默夜空。

一众黑衣人循声望去时，苏青黛已然支持不住单膝跪地，勉强以断刀抵地支撑。呼吸愈发不畅时，她隐约还能分辨得出那声音传来方向，以及它属于谁。

相处数月，她对封墨恭的嗓音熟悉得很。

可是，他来做什么呢？杀机重重之地，常白或许还能帮上一些忙；动不动就被她拳打脚踢狼狈不堪的封墨恭，他来这里不过白白送死，还不如等在远处待这一场杀戮结束。

也许是他不愿看常白独自拼命？又或者，在常白与那些人交手时，他打算趁机把她救走？

越来越沉的头脑让苏青黛无法继续思索下去，她低垂着头，眼见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地面，粗糙地映出周围火把光芒。

哒哒哒哒——

马蹄声很快在黑衣人惊疑中接近，一骑人影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马是千里良驹，是她去往东陵郡时骑的那匹汗血宝马；人却是个修长瘦削，看上去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年轻男人。

就这一人一马，疾驰而来，似乎打算从二十余人的包围中带苏青黛逃出困境。

有几个黑衣人发出不屑冷哼，脱离包围圈提刀迎去。

困在人群中的苏青黛拼命聚集残余力量支撑起孱弱身躯，瞬息爆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至那几个黑衣人身后，抡起肩膀由下至上斜撩短刀。

一道寒光划过，留下的是大片喷薄的血雾，以及敌人的惨叫。

这之后，她就再没有力气了，哪怕是一丝一毫。

病来如山倒，刚才她就已经有了死在这里的觉悟。封墨恭的突然到来是她无法预料的，她有些急，有些恼，有些气他的冲动妄为，但更多的是不愿。

非亲非故，何必让他为救自己同死？

只是她能力有限，而今仅期盼着他能看到她最后一搏后的力竭，明白这是何种的生死边缘，在畏惧心的催促下调转马头赶紧逃命。

可惜她忘了，封墨恭是个从不按她意愿而行的人。

马蹄声没有减慢，反而愈发急促。终于，有人勒马跳下，抢在那些黑衣人再次将她包围之前，把她轻轻扶起。

“我不是说了，你要取药时告诉我一声，我让常白过来吗？非得逞能是不是？”封墨恭抱怨着，语气里浓浓的无奈。

苏青黛依靠他双臂的力量，勉强抬起头看他。

他面不改色，额角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那双眼就和初见时一样，看不透，却实在精致好看。

真想让他赶紧滚开。

苏青黛没有力气再开口，脸色苍白得吓人，整个人软软靠在封墨恭肩头。这种时候封墨恭也没法责怪她什么，只能叹息一声，从随身带的药瓶里取出碎药塞进她口中，叹息低道：“再忍忍，马上带你回去。”

而后，他把她放下，动作轻缓，生怕一不小心让她磕了碰了，又或受了不该受的伤。

平躺在地的苏青黛侧头，紧贴地面的朦胧视线中，他拾起缀着玉坠的短刀，一步一步，迎着蜂拥而来的敌人走去。

他的双肩，背影，脚步，坚定有力。

苏青黛对他的所有担心，都在他平静挥刀那一刹那，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他，才是杀伐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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