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觉悟

封墨恭为什么会为杀父仇人卖命，君弈又为什么特地把她逼到北陲来，许多可揣测却无结论的问题让苏青黛倍加烦恼。尽管她的坚强一如往昔，却还是免不了力不从心，身心俱疲。

她是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正是最需要人照顾保护的时候，可她拥有的就只有看不到希望的沙场，无法摆脱的困境。

而上天，吝啬到连歇息的时间都不肯赐予她。

“敌军阵型有变，似要进攻了！”还不等让士兵稍作休息，邓云雷便匆匆忙忙跑来，紧张地向邵正则和苏青黛汇报。

苏青黛倚着邵正则肩头，方有些闭目小憩的苗头，一听到邓云雷的话马上打起精神，快步走到阵中。

两军列阵时差不多有一里地的距离，这大半天的对峙下来，距离渐渐缩短，现在差不多只有百丈远，对方头阵如何变化，这边看得一清二楚。苏青黛跨上战车遥望，焉国军队果然舍弃了防守阵型，仍改为惯用的一字长蛇阵，并且在缓缓逼近。

苏青黛当机立断下令变阵，片刻的功夫令固若金汤的八门金锁阵改为七星阵，随侍准备迎敌。

然而，她对斗阵并没有把握。

苍术自幼酷爱兵法战略，许多艰难搜刮来的孤本兵法书都被他翻得稀烂，更别说那些广为流传的书籍。除此之外，向来沉默寡言的他还十分谙熟阴阳家之学说，对星象、命理、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都有所涉猎，阵法中往往会融入常人难懂的玄妙，这些正是苏青黛这个“伴读书童”无法与之匹敌的薄弱之处。

与苍术斗阵，她没有赢的望向，只期盼能多拖一段时间，让身后方圆百里的百姓们足够时间撤离。

浮余国，她是保不住了，有心无力。

戍边军才按照苏青黛的吩咐变为七星阵，焉国那边突然又换了阵型，并且是与一字长蛇阵毫无关联的车悬阵。两阵变换间，士兵的转移排列有条不紊并速度飞快，无论是在熟稔程度还是在默契度上，都远远胜过浮余国戍边军。更糟糕的是，苏青黛看得出那是车悬阵，却看不懂刻意改变过的几处阵眼意义何在。

苍术的能力，她终是及不上。

“阵法上大概没有获胜的可能了。”苏青黛低语一声，转头看向邓云雷，“邓将军，我让你准备的可都准备好了？”

邓云雷用力一点头：“前日便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不急，先与敌人较量一波再说，否则对方必然会起疑心。”苏青黛眯起眼眸仔细打量对方军阵，而后要来纸笔，低头一阵窸窸窣窣描画。片刻后，她落笔，将画纸交给邓云雷，低声道：“让中军变为雁形阵，两翼士兵绕过前军去骚扰地方这两处阵眼，看看敌军有什么反应。半路若是敌军进行拦截，让将士们别硬冲，尽快撤回，现在还不到拼命的时候。”

邓云雷小心翼翼折起图纸，又是一路小跑去与负责中军的两位副将商量。

苏青黛站在战车上，一阵风雪吹来，忽而头晕。她扶着栏杆稍作休息，不等眼前混黑散去，便有一双手轻轻将她扶住，温柔谨慎一如往昔。

“坐下歇歇。”邵正则扶苏青黛在指挥车椅上坐下，又解下自己背后的披风为她披上系好，满眼都是心疼，“这一战结束后，你必须好好歇一歇。来大营还不到一个月，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若是让小苑和皇贵妃娘娘看见，她们大概都认不出你了，少不得要狠狠怪罪我。”

“总不至于瘦死。倒是你这病断不得药，似乎比之前咳得更厉害。”苏青黛看着邵正则比过去黑了又瘦了不少的面庞，忍不住一声苦笑，“没想到经过这么多波折，最后竟是你我同病相怜。”

“世事变化无常，昨日如何，明日又怎样，谁能猜得到？不过话说回来，虽然现在的处境艰难了些，我却觉得比在帝都时更加自在，也算是因祸得福。”

邵正则与苏青黛说话时，眸子里闪烁着某种亮泽，这是苏青黛过去不曾看到过的。似乎在被君弈软禁，被凌香宫的香毒损害了身子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很多。

两个人相对沉默，虽然没什么交谈，却都依稀觉得，原来两个人沟通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也没有那么多芥蒂了。

不过这种安逸时光并不长久，很快地，邓云雷便满头大汗匆匆返回：“回东陵王，中军利用雁形阵刺探到地方两处阵眼，途中并未受到阻拦。但是中军两翼刚刚与敌军接触，敌军便突然化零为整包围过来，索性带队的两位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一番补救方才临时撤出。粗略算下来，我军大概折损了四五十人。”

苏青黛略作沉吟：“看来那两处阵眼都是陷阱，这阵法真正的阵眼应该藏在更深的地方。”

邓云雷面带急色：“现在该怎么做？”

“阵法上我帮不上什么忙了，师兄神机妙算极擅诡道，不是我耍些小聪明能够对抗的。为今之计，只有按照计划行事。”苏青黛深吸口气，信任目光望向邓云雷，“邓将军，几位副将中当属您最年轻，沙场上的经验也最丰富，这一战的前锋就交给你了。此次交锋不求胜，只求力战，一切按照我们之前期计划的进行。”

邓云雷重重一点头，刚要转身，忽而停住，略带几分担忧地回头看向苏青黛：“这边有我和几位老将军撑着，东陵王和宁王去歇歇吧，你们两个的脸色……唉，就算拼命也不是这么拼的，还是身体要紧。”

邓云雷走后，邵正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消瘦脸颊：“这么明显么？”

“脸上写满憔悴二字，如同白字黑字。”苏青黛一本正经道。

邵正则哑然失笑，摆摆手：“就冲你这玩笑，等这一战结束后，我也得好好请你喝一顿——便是不能喝酒，那也得好茶伺候。”

苏青黛一笑置之，并不接话。

这一战若是败了，他们哪里还有机会斟茶酌酒？她毫不怀疑，当敌军攻破防线汹涌而来时，邵正则会如同历史上每一个铁骨铮铮的忠良一样，把一腔忧国忧民的热血洒落在他守护的这片土地上，用性命来完成最后的坚守。

“青黛，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么？”苏青黛感怀时，邵正则突然低声问道。

他眉宇间，挂着透出不祥之兆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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