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术、品质和成本等方面无法有所改变的情况下,某些实力雄厚的商家为了彻底打败同行中的竞争对手,他们就会掀起一场商品的“价格战”,一降再降,不惜亏本,等什么时候逼得对手停产倒闭后才罢休,然后再把价格迅速涨回去,甚至高出原价。涞源村的卸煤人就跟这些商家有些类似,甚至更聪明了些。商家亏得是钱,而他们亏得是时间和体力;商家在对方苟延残喘时还不能收手,而他们会在仍然还能赚钱的时候把机会让给外村人。
那天晚上,涞源村人为了报复外村人暗中降价而把卸煤的价格拦腰斩断,使得所有外村人一下子没有了营生,不愿再降价的只能呆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卸煤;有试图以同样的价格卸煤的外村人却又怕正在气头上的涞源村人找麻烦,只好呆在一边踱来踱去,不然说不定下一个被扔进粪坑的摩托车就是自己的。第二天下午卸煤时,涞源村人听说所有的外村人也把价格降到了一半,于是就又一次经过商量后把价格降到每吨八毛和每车二十四元,没想到所有的外村人立刻也降到了这个价,于是他们又一次集体降价到每吨六毛和每车十八元,这一次外村人没有再降价了,因此所有的外村人又白熬了一夜。还好,那夜没听说有摩托车被扔进粪坑的,可能是因为停摩托车的地方一直有几个外村人来回巡逻吧。第三天夜里卸煤时,他们听说外村人把价格降低到了每吨五毛和每车十五元,于是也降到了那个价位,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外村人又同时把价格降到每吨三毛和每车十元,他们再没有降价,自然那夜所有的涞源村人白熬了。可那一夜,所有外村人的摩托车都被不同程度地破坏了,而且那几个巡逻的外村人也被用外套蒙住脑袋后打了一顿。第四天上午,虽然没有拉煤车来到煤场,但所有卸煤人都被召集在了一起,宇飞父亲和马会计出来化解了这场便宜了司机们的风波,恢复原来的卸煤价格,并规定凡是私自降价的一律开除。
有一少部分卸煤人由于身体原因而不得不自动退出,同时也有新加入的。在这种狼多肉少的情形下,当然是好出不好进,因此新加入的葫芦村人尚且不受欢迎,那外村的当然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用不了几天便会自动退出。其他外村人对此视而不见,因为他们不愿再得罪涞源村人,尤其是那么几个人,也不愿被任何人再分一杯羹去,因此这段时间里再没有见到过新来的外村人。
这天深夜,卸煤人三五一伙地坐在一起抽烟或闲聊,也有吃干粮喝水的,都在等几个小时后的下一批拉煤车。在一个小煤堆的背光处坐着五个人。
“你们注意到了嘛,又有外村的人来了!”一个声音洪亮的卸煤人说。
“你是指那个长得一脸猴相的吧?”一个声音尖细的卸煤人说,“我在卸煤的时候看见过,当时我就觉得眼生!”
“我也看见了,那家伙刚才只卸了一车——”一个说几个字就轻咳一声的卸煤人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撒泡尿的时间也能干那么多活的!”
“那就用不着理他了?”一个声音沙哑的卸煤人问道。
“蚊子放屁还能扇点风呢。”那个声音洪亮的卸煤人说,“若是来这么十个八个,那我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就算他一天一夜卸不完一车,我们也得给他点教训,不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一百个外村人进来,那时我们就被动了。”那个声音沙哑的卸煤人激动地说,“况且我们绝不能落人笑柄!”
“还用老办法吗?”那个说几个字就轻咳一声的卸煤人问道。
“嗯,我们几个都留意下他的摩托车,然后等明天晚上再动手。”那个声音沙哑的卸煤人说,“不过,这一次不要扔进粪坑里了,那里的屎都已经冻硬了,换个地方吧!”
“那该扔到那里呢?”那个声音尖细的卸煤人问道。
“煤场的西南角有一堆石头,不妨把摩托车埋在那里得了!”那个声音洪亮的卸煤人答道。
“顺便我把工具带来,拆几个我们有用的零件下来!”那个声音沙哑的卸煤人说。
这几个人哄然大笑起来。
“咦,你怎么连句话也没说呢?”那个声音洪亮的卸煤人拍了下一直没吭声的那个卸煤人问道,“你家彩子什么时候结婚啊?”
“彩礼钱还没定下来呢!”彩子父亲叹气道。
“还没有定下来?”那个声音沙哑的卸煤人冷笑道,“不是说给十万吗?你们两家谁又变了?是你又加码了,还是他们后悔了呢?”
“用不着处理那人的摩托车了——”彩子父亲答非所问道,“直接对付人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个说几个字就轻咳一声的卸煤人说,“把死东西弄死了不用死,甚至跟没发生过一样,若是把活的弄死了,那我们也得死啊,谁会有这个胆呢?”
“是啊,还是处理摩托车吧!”其他几个人都这么说。
“我来对付他,反正我心里窝着气呢,也算他倒霉!”彩子父亲捏灭烟头说,“有需要的时候,你们几个别忘了帮我。”
其他人都点点头不说话了。
不知不觉过去两个钟头了,可还不见远处的大路上有半点拉煤车的灯影。绝大多数卸煤人不由得打起盹来,有靠在墙上的,有背靠背的,也有枕着大板锹躺在煤堆的窝风处的,有个别人在煤堆附近踱来踱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概凌晨三点钟时,突然有人喊“车来了”,一下子惊起了所有的卸煤人,纷纷站起来朝远处的大路望去,这一次不是再开玩笑,果然有拉煤车来了,而且这一批特别多,排列着的拉煤车大灯似乎有头无尾。
两个小时后,卸煤又接近尾声,而越是这个时候,每个卸煤人越要加把劲,都想成为最后一个离开煤场的人。这时,彩子父亲气喘吁吁地刚卸完一车,却没有赶紧去找下一车,而是将大板锹扛在肩上不慌不忙地走近那个他们所指的新来的外村人,那人正准备爬上车厢。
“你别上去了,我来卸吧!”彩子父亲说着把大板锹的锹头插入车厢的煤里。
“凭什么?”那人不服气地问道,“你是谁啊?”
“你别管老子是谁——”彩子父亲指着那人满不在乎地说,“凭什么?就凭老子的大板锹先碰到这车煤了!”
“我还没找你的麻烦,你倒是先来跟我找茬了!”那人说着在彩子父亲面前唾了一口痰。“好啊,那你去卸吧,我正好可以在一边抽根烟。”
在那人吐痰时,彩子父亲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动手了,幸好那人后面的话很像话,这才使他暂时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他很快跳上车厢顾不上擦汗就一锹连一锹地卸起来。就在他快要卸完时,一直蹲在车旁的那人突然站起来走开了。他还以为那人是要无奈地到别处去另找车,没想到是去敲车头的门并向司机要钱去了。
“钱不能给他,是我卸的——”彩子父亲急忙跳下车厢并大声喊道,“那个猴相的东西,别不要脸了!”
“谁先碰到这钱,钱就是谁的。”那人一面接过车头窗口递出来的钱,一面朝他冷笑道,“别忘了,这可是跟你学的!”
“你给老子把钱拿过来,听到了没有?”
彩子父亲说着就去抢那人手里的钱,那人一手死死抓着钱,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猛地照彩子父亲的鼻子上便是一下,他被打得后退了几步,然后捂着脸蹲下了。车头里并不知情的司机忍不住笑起来,附近的几个卸煤人立刻围过来。彩子父亲突然来了个饿狼扑食将那人按倒在地,但还没来得及拳脚相加竟然被那人扬来的一大把煤粉迷了双眼。他急忙后退了几步并用手背揉眼睛,那人趁势迅速抓起了靠立在车头处的大板锹。彩子父亲见状慌忙转身就跑,一个劲儿在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里瞎蹿,手中的大板锹也不见了。混乱中,那人不知被谁绊了一脚就来了个狗吃屎爬在地上,彩子父亲转身见那人摔倒了,便夺过不知谁递来的一把大板锹朝那人身上一通乱打,那人单膝着地正要挣扎着站起来时,却又被他一脚踹在脸上,只听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并不动了。片刻,那人的鼻子里缓缓流出血来。
“你别装了,快起来吧。”彩子父亲朝那人的屁股上用脚尖轻踢了下说,“少跟我来这一套!”
“不像是装出来的——”人群中有人说,“别忘了他刚才恨不得把你给吃了!”
“闯祸了!”
“这下可麻烦了!”
“赶紧叫车送到医院里吧!”
……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彩子父亲失了魂似的站着,两只手不住地颤抖,根本不知道是谁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也不知道是谁给那人在身上盖了件羊皮大衣,只知道自己是坐救护车来到医院的。救护车离开时天刚刚亮,卸煤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开煤场,那时有人才想起通知彩子母亲。大刚急忙给彩子拨通手机,并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她,然后叫她立刻跟母亲去县医院并联系她父亲。彩子立刻给宇飞打电话,但一连打了两次都无人接,于是她母亲用自己的手机给宇飞母亲打过去,一开口就哭哭啼啼地诉说了彩子父亲打伤外村人并被送去医院的事。宇飞母亲劝她不要着急,等医院那边有结果了再想办法。挂了电话后,宇飞母亲立刻叫醒宇飞,并叫他立刻开车去送彩子母女。
那人被检查出来得的是脑血栓,却无人知道他是之前就有的,还是今天凌晨才得的。其实,不论那人是什么时候得的病,甚至不管有没有病,只要那人还在医院躺着,彩子家就算是揽上饥荒了。下午的时候,那人的一个亲戚来到医院,也顾不上去看病人,而是直接朝彩子家人大发雷霆了一番,若不是宇飞先来软的后来硬的吓唬住那人,险些就在病房里又跟彩子父亲打起来。那人的亲戚临走时扬言说如果三天后彩子家人拿不出十万,他就会报警,而且闹得他们家鸡犬不宁。直到夜幕降临时,宇飞才开车送彩子父母和彩子回到村里。
“恨不得扇你两耳光!”宇飞前脚刚离开,彩子母亲就指着彩子父亲骂道,“你不是去卸煤,而是去跟人打架,那你下午被人扯着衣领骂的时候怎么就连个屁都不敢放呢?你打那个有病的光棍汉的本事哪里去了呢?你个挨千刀的不要脸的东西!”
“谁叫他抢我卸煤的钱呢!”彩子父亲低着头低声说。
“你还说,你不先去跟他抢车,他会抢你的钱吗?”彩子母亲不由得抽泣道,“就算他无缘无故抢你的钱,那你为了几十元而打架值得吗?十万呢,把我卖了也不够!”
“他是在讹诈我,我才不会理他的!”彩子父亲喃喃自语道。
“屁话!”彩子母亲大声叫道,“就是在讹诈你,你能把他怎么样呢?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光棍汉,而你呢,既有老婆又有儿女,还想着抱孙子见外甥,就算你敢去杀了他,可你觉得一斗金换一斗糠值得吗?”
“事情已经这样了,您们就别吵了!”彩子抹着眼泪插话道,“吵架要解决不了麻烦,还是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
“彩子,你说该怎么办呀?”彩子父亲近乎央求道。
“类似的事情在我们村也不是第一次了,其他人是找个适当的人在中间说和调解,我们不妨也找个那样的人——”彩子思忖良久道,“不知道去找宇飞爸行不行?”
“为什么去找他呢?”彩子父亲有些失望地问道。
“他应该认识那个村的支书,叫那个支书出面跟那人说,或许会好办些。”彩子叹息道,“起码不会被讹诈这么多钱,只是少不了要给别人额外送些钱的!”
“宇飞爸会帮我们吗?”彩子父亲自问道。
“你现在后悔了吗?”彩子母亲厉声责问道,“你有脸去找他吗?”
“是,我是没脸去——”彩子父亲带着点嘲笑的口吻说,“你不是跟宇飞妈关系很好嘛,还说像姐妹一样,那你去找她啊,让她去说服她的枕边人吧!”
“你还想指望宇飞妈呢?你连我也别指望!”彩子母亲擦掉眼泪后冷笑道,“不错,我们是像姐妹,若果是我闯了祸,她肯定会帮忙的,但你不一样,因为我没脸去找宇飞妈帮你,另外,我也要告诉你,这些年来你虽然没听过我一句话,但你也别想逼我去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
“我可以直接去找那村的支书!”彩子父亲满不在乎地说。
“爸,那支书要不认识您,就算那个支书肯帮您,但您有没有想过,没有宇飞爸出面,您不仅要多花很多钱,而且事情不会办得那么称心如意!”彩子着急地说,“结果花了同样的钱还欠了人情,值得吗?”
“那彩子你去找宇飞求情——”彩子父亲满脸羞愧地低下头说,“你们不是现在又跟以前一样好了吗?”
前段时间,也就是宇飞和彩子在火锅店吵架没多久后,宇飞家的一个住在县城的亲戚非要叫宇飞带着彩子去他们家吃饭,宇飞因为再找不到一个更适合的理由来推辞而答应下来,于是硬着头皮给彩子打电话,本以为会被彩子拒绝,但她不仅很乐意去,而且去了后在他的亲戚面前表现得很勤快和热情,从进门到出门一直笑眯眯的,还帮忙烧菜做饭,这不仅给宇飞在亲戚面前争足了光,而且为自己赢得了很好的口杯。在回来的路上,她突然泪花花地向宇飞为彩礼钱的事道了歉,并承诺自此不再提起彩礼钱。几天后,宇飞给她买了件衣服。
“爸——”
彩子的手机突然响了,见是大刚打来的便接了,却还没说话就走出屋子并去了院子。几分钟后,她脸色阴沉地回到屋里。
“爸,那人跟您动手前是不是说过一句‘我还没找你的麻烦,你倒是先来跟我找茬了’这样的话呢?”彩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是不是呢?您一定要好好想一下!”
“让我想想看——”彩子父亲眉头紧锁地想了许久后点点头说,“是的,他是说过这样的话,怎么了吗?”
“没什么,您去找宇飞爸吧——”彩子顿时皮笑肉不笑地说,“或许他还在等您呢!”
“彩子,难道你是说这件事跟宇飞爸有关系?”彩子母亲惊讶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大刚对你说了什么呢?”
“大刚听别人说那人说过那样的一句话,所以我突然认为事情有些蹊跷。”彩子泪花花地说,“虽然只是我的一种直觉,却是那么的真实!”
“不可能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彩子母亲难以置信地说,“如果真是那样,那宇飞妈会提前告诉我的!”
“妈,这种害人的事怎么会被宇飞妈知道呢?”彩子无奈地说,“唉,如果知道就好了,我也相信她会告诉您的。”
“妈的,我明天就去告他,非叫他尝尝——”
“爸!”彩子打断父亲的话,并哭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也没有用,甚至会成为反证!”
“为什么呢?”彩子母亲声音颤抖地问道。
“那人是不会承认的,就算承认了,也是口说无凭,所以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个阴谋,似乎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彩子突然恶狠狠地说,“按照正常情况,宇飞爸现在只会幸灾乐祸,如果他肯痛快地帮我爸,而且是以彩礼钱的事为条件,那就说明这件事的确是他做的,但我们只能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说出去,就像几年前我们家的玉米被人偷了,明知道就是那个人却不能说一样,能做的就是——报复!”
彩子父母顿时都不说话了。
当夜,彩子父亲绕着村子边上的小路去找宇飞父亲,没想到是在院门外碰上的,也可以说是被等着的。两人见面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不声不响地来到村委会的那间小会议室里。大概半个小时后,他们才从村委会出来并各自回家去了。彩子父亲一进家门就把一张折叠起的白纸扔到炕上,然后宛若被霜打了似的坐在炕上只顾抽烟。彩子母亲恐慌地捡起那张纸并缓缓展开,彩子忍不住上前去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大半页字,而且在右下角有两个鲜红的大拇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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