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为了体面,还是为了方便谋生,也不论是暂住,还是定居,多数住在县城的村人会或多或少地喜欢上这里的热闹,平日里鑫龙小区附近成了他们的首选之地。就算这个不见,那个也会碰巧看见宇飞和彩子在鑫龙小区的那一幕,见了的人这个不说,那个也会无意间向村里的家人说起来,知道的村人并非全部能守口如瓶,总有那么几个会一时说漏嘴,这一旦说漏嘴就不得了了,前面加上一句“谁谁谁说的”就向风一样吹遍了整个村子。当彩子和宇飞各自被父母在电话里询问时,他们二人竟然不谋而合地决定要把这件事隐瞒起来,宇飞立刻给彩子打电话,然后在约好的地方把她接走并赶回村里。当着父母的面,他们承认是因为几百元钱在鑫龙小区那边吵架了,但被一个家里有钱的怀孕的朋友给拦劝住了,至于什么虎爷的车啦,那纯粹是人们在造谣,不知道是谁在造谣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非拉他去月亮宫与虎爷当面对峙。两人一唱一和,信以为真的父母们不仅都放了心,而且立刻对外还原事实真相,自然也少不了会不点名地痛骂那些造谣的人。
这段时间,宇飞的棋牌馆变得冷清了很多,几乎天天就那么两三桌人,且大多数都是他的那些朋友们。另外,他们也再没有夜间出去过。他们觉得就这样干巴巴地等着生意上门不是个事,想开车出去四处转转跑几个“单子”,可谁都没有个方法和目标,只好继续边打麻将边等着、盼着。这天上午,那个叫任鹏的后生跟另外一个脸上有块伤疤的后生急匆匆来到棋牌馆,告诉宇飞他们在来的路上见南环路西侧的一条巷子里站着十来号人,看样子像是在讨债,于是宇飞开车带他们去找那伙人询问。
原来是黑疙瘩村的村长带着村里的人来讨要前年的甜菜款,去年他们就来过,那个收购他们甜菜的姓吴的人说是今年给,可一个星期前他们来这里敲了半天门又等到黑夜也没看见半个人影,第二天一大早又来时才听邻居们说那姓吴的全家人年前就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这处院子还没有卖出去。他们既不相信也不甘心,所以这次又来了,本想着碰碰运气,可等了大半个上午了还是没见到半个人影。当宇飞说出能替他们讨要回这笔钱但要抽取三成的钱时,他们经过一番的商量后都同意了,但还是不放心,直到跟着宇飞来到棋牌馆后这才放心了。当天下午,那个村长带着五六个大汉怀揣着一百三十三张总金额有八十来万的甜菜款收据又来了棋牌馆一趟。就在包厢里,并在宇飞和另外几个朋友的监督下手写了一张明细表,然后出去复印了一份并交给宇飞,然后那村长拿着那份原件跟那五六个大汉匆匆离开了。
次日上午,就在棋牌馆里过夜的宇飞刚打开门就有两个陌生的后生走进来。
“你们是来打麻将的吗?”宇飞不惑地问道。
“不是,我们是来给你带个话——”一个矮个的后生面无表情地说,“虎爷找你有事,他在月亮宫的四楼等你呢,你马上过去吧!”
“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打麻将的呢。”宇飞边给他们散烟边堆笑问道,“虎爷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呢?”
“这个我们做小弟的都不清楚。”一个高个的后生点着烟说,“等会你去了就知道了。”
“如果没别的事,那你们先回去吧。”宇飞若有所思地说,“等我洗漱后,我立刻就过去。”
“没事的,你先去洗漱吧。”那个矮个的后生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并一脸平静地说,“我们等你,不然回去了不好交差啊!”
十几分钟后,宇飞开着自己的车跟在他们的车后一路来到月亮宫。月亮宫是虎爷、田老大、魏八的一棵看得见的巨大摇钱树,是县里一栋最高端的休闲娱乐城,一共有六层,一楼是赌场,二楼是网吧,三楼是酒吧,四楼是KTV,五楼是洗浴中心,六楼是几套装修得极其豪华的套房,虎爷和田老大常年居住在这里,而魏八是偶尔在这里过夜。嗜赌如命的田老大负责赌场,其他的都由魏八负责,可他又常不在,所以通常情况下由虎爷料理。平时,他们又各有各的交际圈。宇飞跟着那两后生来到四楼的一间包厢里,见虎爷正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坐着闲聊。
“你们两个出去吧。”虎爷向那两后生挥挥手道。
那两后生点点头,关上门出去了。
“你坐吧。”虎爷笑眯眯地问道,“最近你那讨债的生意怎么样了呢?”
“不好,半个多月了没出去行动过了。”宇飞缓慢坐下并问道,“魏爷,您还好吧?”
“好,特别好——”虎爷朝那人大笑道,“有仙女陪着,我就跟神仙一样啊!”
那人也朝宇飞哈哈大笑着。
“魏爷,您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吗?”宇飞强颜欢笑了下并问道。
“你认识这个人吗?”立刻收敛起笑容的虎爷指着那人问道。
“不认识——”宇飞摇摇头道“不过,好像在鑫龙小区那边见过。”
“他就是你正要找的那个姓吴的人,你可要看清楚了!”虎爷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说,“其他的就不用我多说了,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宇飞低头不语。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说句不好听的我一直也是个替人讨债的,只是以前是为别人,而现在是为自己。”虎爷语气温和地说,“虽然干我们这一行向来认钱不认人,但有些钱不能赚,有些钱不该赚,也有些钱不敢赚,若是这几类钱赚了,我们未必能花得安心啊,就好比吃东西一样,消化不了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就怕连胆汁都得吐出来!”
“只能怪我们太年轻了吧!”宇飞含糊地说。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考虑得少,所以就胆子特别大,大得连我这老一辈的都怕。你看我们这屁大个县城,满大街都是些杠杠(不要命的),谁都不服谁,谁都不怕谁,一条命就跟我们那时的一根手指头一样,没就没了。唉,说句好听的叫杠杠,其实都是些愣货!”虎爷轻叹道,“你以前也是跟我的,也跟他们的年纪差不多,但能像你这样自立门户且混得不错的没几个,可见你比他们聪明多了。如果再有点野心,不得不承认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宇飞又没作声,抬头看了看那个姓吴的人,那人故意立刻转过头避开他,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魏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宇飞沉默许久后抿嘴笑道,“魏爷,我想向您请教个问题,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不是跟女人有关的事呢?”虎爷不以为然地说,“你就点头或摇头可以了,千万先别说话!”
宇飞故作腼腆地点点头。
“女人啊,真可怜——”虎爷故作半喜半伤地说,“像我现在身边就有个长得跟仙人一样的少妇,可她为什么要依靠我这糟老头呢?竟然丝毫不是为了钱,主要是被自己的男人逼的,那男人可真是个顶呱呱的傻瓜蛋和窝囊废。窝囊废是指绿帽子都被戴到眉毛上了还无动于衷,傻瓜蛋是指把脏了点的衣服给扔了。唉,若不是我这个人富有同情心,那么年轻和漂亮的女人可就真的是红颜薄命啊!说实话,我真希望她是纯粹为了我的钱才来找我,那样我就能留她在我身边一辈子,像她那样的女人,就算我再年轻三十岁也实在不舍得失去啊。嗯,从今天起就不许她夜里离开我半步,否则我会睡不着觉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争取在我以后的日子里夜夜都有她陪着,否则我的晚年会过得很没意思的!”
“魏爷,我没事了。”宇飞长舒口气起身恭维地说,“谢谢您的教导!”
宇飞离开月亮宫后开车狂奔到湿地公园的一片鲜有人至的荒草滩上,就坐在车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这似乎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最痛苦的时刻,还有一次是在心口上文那个“恨”字时,但此次不同与彼次。
次日中午,宇飞在棋牌馆的门口挂了个“暂停营业”的大牌子,然后就坐在里面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上边抽烟边等。如果是陌生人来了,当看到那个牌子时就会立刻转身离开;如果是熟人来了,当走进门不惑地问几句话后也会说笑着离开;如果是现如今一起去讨债的朋友来了,当走进门后会坐下与他一起在沉默中等待。大概三点钟时,该来的朋友到齐了,宇飞掏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打电话叫那个黑疙瘩村的村长来一趟。约莫半个小时后,那村长带着五六个大汉来到棋牌馆,宇飞一声不吭地起身走近包厢,不一会拿着那沓甜菜款单据出来了。那村长接过后也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明细表坐下跟那几个汉子一一核对了半个多小时后离开了。不论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当朋友们问他原因时,满脸沮丧的宇飞的回答都是“晚饭时我在酒桌上说吧”。
夜幕降临时,宇飞叫朋友们帮忙锁门拉卷帘,然后一起走路去了那家常去的酒店。当美女服务员站在一旁等他们点菜时,宇飞叫他们随便点,可个个一下子显得很拘束,互相推让着,菜单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宇飞手里。宇飞拿起菜单干脆利索地点了十几个菜,并叫了三箱啤酒和一箱白酒。上菜前,有人又问起退还甜菜款单据的原因,也有问起他请吃饭的原因,他只说叫先吃饭喝酒,等酒足饭饱时再说。酒至半酣时,又有人忍不住问起那两个问题,宇飞的回答仍然是等酒足饭饱时再说。终于到了没人吃没人喝的时候,包厢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宇飞这才点了支烟含泪笑道:
“兄弟们,今晚这顿饭与以往不同,用句江湖中的话来说叫‘金盆洗手’,是指我一个人的。从今天起,我会好好地把我的棋牌馆经营起来,大家没事的时候就随便来串门或玩,我还像以前一样对待大家。大家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实在是没脸说出口,我只想听听大家以后有什么打算?”
沉默良久后,一半的人说自己不会也不想做别的,打算还走这条路,宇飞劝他们要“良禽择木而栖”,要跟就跟像虎爷、魏八或田老大那样的人;另一半的人说自己过腻了这种走路和睡觉时都不安心的日子,准备好好找个正经营生做,宇飞就劝他们要改了现在的习惯和脾气,不然到哪里都很难立足。不知不觉是该散席的时候了,宇飞起身结过账后跟他们一起走出酒店,然后跟他们一一握手而别。
这天夜幕降临时,市里的汽车站附近依然人来人往。路边那一排就地摆摊卖各类首饰的小贩们陆陆续续开始收拾东西离开,最后一个准备离开的是位背着个大书包的中年妇女。就在她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时,一个农民工打扮的背着个帆布包的中年男人走近她并用手比划着说了几句话,那女的立刻着急得顾不上好好收拾剩余的东西,索性将铺在地上的大布的四个角拉拢起并缠绕成一个大疙瘩,抓紧大疙瘩嗖地提上背,然后跟那男的一起鬼鬼祟祟地拐了个弯来到不远处的一棵光线昏暗的大树下。几分钟后,两人又朝前面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那女的穿过人行道过那边去了,那男的继续往前走,就在准备进入一个正施工的工地大门时,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像是在喊他,便停下来回头看。
“朋友,等等——”宇飞和一个瘦小的后生快步赶上那人,笑眯眯的宇飞低声问道,“那刀多少钱一把了?我们见你一次买了十几把呢!”
“一把四十!”听口音便知是外地人的那人犹豫了片刻后冷冷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吗?”
“有个买卖想跟你谈谈——”宇飞给他递了支烟说,“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专门替人讨债的,是吗?”
“跟什么人讨债?”那人点着烟吸了口后问道,“讨什么债呢?”
“一个靠坑蒙拐骗赚了些钱的普通人!”宇飞不紧不慢地说,“卖甜菜的钱。”
“甜菜?”那人不惑地问道。
“也是一种农作物。”宇飞补充道,“白糖和红糖的原料之一。”
“一共有多少钱?”那人又问道,“我能拿到多少钱呢?”
“八十来万。”宇飞答道,“你得八万!”
“八万少了!”那人叹口气道,“凑整十万吧,这年头这个比例算少的了!”
“十万就十万吧。”宇飞不假思索地说,“我是痛快人,也理解干这一行的,我们现在去找个饭店边吃边谈吧。”
宇飞和那后生来到市里已经是第三天了,每天他们都在汽车站的那些卖首饰的摊位附近转悠,转等前来私下里购买刀具的人,尤其是外地人。那些小贩们看似是卖首饰的,其实暗地里也卖刀具,宇飞曾经跟他们打过交道。请朋友们吃过饭的第二天深夜,他开车去下岱岳村口接了那个瘦小的后生后直奔市里来,并在汽车站附近的宾馆住下。这几天,他除了接家人的电话,外人的一律不接。
那个瘦小的后生叫小光,是宇飞去年在棋牌馆开业没多久时认识的。那天下午,宇飞跟两个朋友办完事开车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十字路口处遇上红灯并立即刹车,不料被紧跟在后面的一辆拉着满满一车板材的摩托三轮车追了尾,驾车的正是小光。宇飞的那两个朋友立刻跳下车厉声训斥起已唬得面如土色的小光。当宇飞不慌不忙地下车走近他们时,却见低头没啃声的小光已是憋眼的泪,便什么都没说,并笑眯眯地拉着那两愤怒的朋友上车离开了。几天后的一个雨过天晴的下午,坐在包厢里的宇飞突然听一个正在打麻将的朋友喊说外面有人正在给他洗车,便急忙出去看,那洗车的人也正是小光。宇飞明白他的意思,便什么话都没说,站在一旁端详着他。直到他洗完车正要离开时,宇飞急忙喊住他,一是叫他以后不要再来洗车,二是互相留了号码并叫他有什么难事就打电话。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宇飞突然接到小光的电话,他说自己家人都是窝囊人,老被西边邻居的家人欺负。现在他父亲准备买三四十只羊喂养,羊圈还没完工,西边邻居的家人就找上门警告他父亲不准买羊,否则后果自负。次日上午,宇飞单独开车去了趟他所在的下岱岳村,陪他们父子在那邻居家坐了半个多小时,说了些忽冷忽热的话。从那以后,那家人就对小光家人的态度变得友好了很多;也从那以后,宇飞再没有见过小光,但经常会接到他的电话,且每次寒暄后挂电话时,他都会说同一句话“只要有用得着小弟的时候就尽管说”。
跟那外地人从饭店出来后,宇飞和小光一路无话回到宾馆。
“飞哥,我们现在退房回去吗?”小光问道。
“还不能回去,要等到半夜三更。”宇飞若有所思地说,“以后的很多事,只能是在别人做梦时来做,虽然辛苦了些,但还是蛮刺激的,是不是呢,小光?”
“嗯,确实很有意思。”小光抿嘴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尽管说!”
“小光——”宇飞叹息道,“说句心里话,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所以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过你,如今却不得不需要你帮忙,似乎也只有你能帮我,因为现在你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朋友!”
“飞哥,我始终是那句话——”小光颇感激动地说,“当然了,只要你不变,我就不变!”
“小光,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宇飞问道。
“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小光笑道,“也忘不了你的车牌号,是它让我很快又找到了你!”
“说也奇怪,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觉得你很老实,所以就特别想帮帮你,且是那种不厌其烦和丝毫不求回报的帮助!”宇飞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跟很多人都有过一面之交,但那种感觉还是头一次,就像是上辈子我欠了你什么似的。”
“上辈子?”小光笑呵呵地说,“几年前,我单独去花皮庙赶庙会时无意间听到一个老尼姑说了句那样的话,我跟你能有今天似乎就应验了那句话——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那个‘好’字似乎该换成‘适当’二字,一切都是上天最适当的安排。”宇飞沉默良久后又说,“如果真的有轮回,且因果不虚,那每个人的今世都残缺不全,虽有今世的因果,却也有未知的前世的因和后世的果,如此的安排,还是未免太残忍了些!”
“今世的因果,或许努力一把,今世的果就不是最终的果,反而会变成新的今世的因——”小光也沉默许久后转移话题道,“飞哥,难道你真的不管嫂子(彩子)了吗?不管怎么说,我个人觉得她应该还回到你的身边,但前提是你要不留后遗症地离开另一个女人,还有那个孩子!”
“我对她的恨越来越深——”宇飞说了半截不说了。
“恨不是无限的,总会有个尽头。”小光长舒口气说,“那时可能就一点儿都不恨了!”
“我该怎么办呢?”宇飞深深地叹息道,“回来和离开都不容易啊!”
“再难,你都要有一个最终的选择。”小光也叹息道,“同一时间,爱情不该是一道多选题!”
“咦,小光,你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呢?”宇飞有意岔开话题问道。
“可能是平时看的闲书比较多吧。”小光腼腆地补充道,“若不是我家里穷和老被欺负,指不定我现在还是个大学生呢!”
“唉,不说这些了。”宇飞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商量下如何能把眼下的事办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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