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返校个把星期后的一个上午,独自来到段老师所在的办公室。期间,他专等夜里八点钟左右时给段老师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段老师接了,九龙问他什么时候发钱,他随口说过几天的吧。几天后九龙第二次给他打电话,想必已知什么事的他没有接,或许是给不出较好的答复,也或许是有所反感吧,要知道他在他们出发前说过一回来就发钱的话。住在镇上的小旅馆的那段时间,九龙在一次吃饭中无意间记了个叫什么小郭的大二学生的号码,当时只是为了工作中方便交流。庆幸还没有把它删掉,不然就无从打听到段老师没课的具体时间了,因为他就是段老师的学生。来之前,九龙给可佳打电话叫他一起来,但可佳觉得不好意思就没来。
“哎呀,你过来了。”对于九龙的到来,段老师并不觉得惊讶,而是笑呵呵地说,“你们上交的图纸和文书没有通过,里面还有很多问题,所以上面还没有把钱发下来。估计过几天还得麻烦你们来把各自做的都再按照他们的要求改改。说实话,我对他们这样折腾也很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呢!”
“既然这样,那我抓紧时间改吧。”九龙不假思索地说。
连续四五天,九龙和可佳每天晚上六点钟准时带着电脑来段老师给找的一间存放杂物的办公室里修改那些图纸和文书,直到十一点多才回宿舍睡觉。还有别的学生也在改,大家在一起聊着各自在做项目时的所见所闻,有时也会低声聊起段老师,都认为他是个不大靠谱的人。有的学生竟然偷悄悄说那钱其实已经下来了,因为似乎有人向上面打电话询问过了。不管这话是谣言,还是事实,九龙是完全相信的。在上交修改后的图纸和文书时,九龙问段老师什么时候会有结果,给出的回答依然模棱两可的,还是那句过几天的吧。转眼几天又过去了,九龙又给段老师打电话,却被拒接了,于是他第二次独自来到段老师的办公室。
“段老师,结果出来了吧?”九龙一见面就问。
“昨天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他们说过几天出结果,你就再等几天吧,估计上面把钱给我们也还需要几天吧。”段老师唉声叹气道,“其实,我比你们还急呢!”
“麻烦您给我一个具体时间吧。”九龙想了想说。
“这个也不好说啊,我看得——”段老师摸了摸额头说,“半个月吧!”
“那好,半个月后我准时再来!”九龙像是开玩笑地说,只因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个男老师。
“这话说的——”段老师也像是开玩笑地说,“你不是在故意为难我吗?”
“那就二十天后吧。”九龙眨了眨眼睛说,“不能再迟了,再迟了就回家过年去了,那样就不好了。”
“好吧,二十天后你再来找我。”段老师边关电脑边说,“期间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也烦呢!”
九龙点点头离开了。
如今宿舍里还是离开前的样子,一下子使原本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变得极其单调乏味,而他们乐在其中。九龙勉强又呆了几天,便与可佳结伴去了离校较远的需要转两次公交车的一个叫黑石铺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型腊肉厂打临工。由于厂里包食宿,这也正是九龙所需要的,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卷铺盖搬到了厂里的集体宿舍。这么大的集体宿舍是他们头一次见,上下式的单人床有三十来张,呈回字形摆放,与大学宿舍相比是差了很多,但比九龙读初中时的条件好,起码是一个人一张床,而不是三个人挤并起来的两张。每天的正餐并不好,但偷吃的“零食”蛮不错,有烤着吃的腊肠,有烹饪过的切成片的腊牛肉、猪舌头、猪耳朵等,这些好吃的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他穿上白色的长筒水鞋,身前挂着帆布围巾,再戴顶纯蓝色帽子,乍一看也就是个打工的,无非是比别人多戴了个眼镜罢了。上班期间与其他员工们没什么两样,一起围坐在碳火桶旁烤火休息,一起聊着通俗的话题,一起进出车间或库房,一起吃饭说笑等;下班后就大不一样了,洗漱后别人有的是躺在被窝里玩手机,有的三五坐在一起嗑着瓜子看小电视,也有的围起来叽叽喳喳地下象棋,而九龙和可佳要么是在复习课本,要么是一个在戴着耳机写东西,一个在戴着耳机看在学校里下载好的电影。
熬着熬着,二十来个单调的白天也过去了。期间,九龙和可佳各请了半天假回过一次学校,都是回去考试的。这天上午,九龙又请了半天假回到学校,是专门来找段老师的。在办公室里,那位上次见过一面的老师也在。正在玩电脑的段老师一见九龙就显得很不高兴,且什么话都没说,这使九龙如同喝了酒一样。
“段老师——”九龙等他的右手从鼠标上拿开时才接着说,“二十天了,我是很守时的,且记心也很好!”
“还是没有结果。”段老师瞟了他一样说,“我都不想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呢?”
“我前几天晚上因为这事跟他们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幸好是在电话里,不然早就动起手来了。”段老师哭笑不得地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上交的那些图纸和文书还是没通过,他们还叫我们改,烦死了,不改了,别说是你们动手改的,我这不动手的都觉得麻烦,他们爱怎么就怎么吧。”
“既然不合格,又没通过,那就麻烦您把我们交的东西都还给我们吧!”九龙补充说,“文书就算了,那是复制粘贴的事,但图纸是他们要留底的,还有要回来的价值。”
“都已经交上去了,还怎么要——”
“就以修改的名义!”九龙打断他的话,并抿嘴笑道,“他们就会像上次那样退回来的。”
“没那么简单的,他们要不是傻子,肯定不会给的!”
“既然不合格,他们是会退回来的,且是巴不得的。”九龙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着桌面说,“若是不退回,那不就正好说明我们上交的东西是合格的嘛!”
“其实,我挑了几份你们做的,毛病实在太多了。”段老师咂着嘴说,“图纸上虽然有线条和标注,文书的格式是对的,也写了不少,但那些线条是实地走出来的呢?还是呆在屋里画出来的呢?那些标注是真实的地名和人名呢?还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呢?如果线条和标注有问题,那文书就有问题。上面的那些人定会派专业人员抽样检查你们做的,只要被他们发现了不属实的,那可就白做了,闹不好所有的都白做了,更严重的是——说不定他们还会连你们的补贴费都会要回去的。说到生活费这笔钱,有一部分我可是自掏腰包的!”
“段老师——”九龙等他的双眼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才大声说,“我不想听您说这些话,因为跟我说的要回图纸的事没有半点关系,而且你的这些话应该在我们上次修改前就说的,不然是说不过去的,我们也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是我耍赖了?”段老师也大声叫道,“我作为一个老师至不至于跟你们学生这样呢?上面没有给我钱,我怎么给你们,我总不能再一次自掏腰包吧?何况我一个月赚多少钱啊!”
“上面有没有给您钱,我不知道,只有您自己心里清楚!”
“你可以给上面打电话问一下啊!”段老师掏出手机递到九龙面前又说,“前几天有个学生说他给上面打了电话,说钱已经给我了,这简直就是——”
“这是您说的!”九龙又打断他的话,并不由得用食指的下关节又敲着桌子嚷道,“我觉得作为一个大学生,素质不会差到这般程度,故意来诋毁一个老师的名声!”
“你这是一个学生对一个老师的说话态度吗?”段老师瞪着他像吵架似的嚷道,“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一个大学生的素质吗?”
“您这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的做事原则吗?”九龙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神情对他嚷道,“作为一个学生,我兑现了自己对您当初的承诺,我是真的坚持到最后才回来的。而作为一个老师的您呢?走之前说好的价钱,中途只一句话说变就变了;走之前您说一回来就给我们算钱,结果没有;我第一次来找您,你说几天后有结果,结果呢?我第二次来找您,您说半个多月后一准给我答复,可现在有什么结果呢?还好意思说什么不管了,让上面的人看着办吧,您觉得这样的话真的能对我们说吗?我们哪个人听了不会觉得心凉和恼火呢?现在不是我不尊重您,而是您的所作所为不值得我们尊重!我的钱您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给呢?马上就要过年了,再拖我就外出实习了,最后拖一点点我就毕业了——段老师,我没时间陪您玩,也玩不起,今天您是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个说法,否则我就给您一个说法,就怕最后您的名誉和钱财都会有损失!”
“你叫我怎么办?”段老师拍着桌子吼道,“你又想怎么办?”
“您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该怎么办。”九龙冷笑道,“大不了我不毕业了!”
此刻,办公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随时都会发生一场激烈的师生斗。
“这位同学——”一直坐着不吭声的那位老师突然站起来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同学,你要不先出去一会,我跟段老师说几句话,可以吗?”
“好的,谢谢老师!”九龙犹豫了许久,然后对那老师点点头。
九龙气呼呼地走出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他不由得掏出了烟,准备点火时记起所在的地方,便将烟重新插进烟盒里并装入裤兜里。不到一支烟的工夫,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那位老师探出头来叫他进去。
“你这么急着跟我要钱,估计你是要钱有急用吧。”段老师端起保温杯抿了口水说,“我先自己垫钱给你两千块,估计是你所赚的一半吧。你先用着,剩下的就等上面的钱下来后再给你,可以吗?”
“那好吧。”九龙沉思片刻后说,“必须今天就把钱给我!”
“真是服了你了!”段老师一面起身,一面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说,“现在跟我去校门口的自助取款机拿钱吧!”
刚取钱出来,段老师突然气呼呼的像是自言自语道:“这次我和肖老师真的什么钱都没赚到,你们在外面受苦的也没赚到,只是那两个带队的赚了不少。俗话说‘吃别人的嘴短,拿别人的手软’。唉,我们被逼的不得不降低每组的价钱,背上了说话不算数的臭名,而他俩有一组抽二十块的提成是分文不少,且一回来就把钱跟我们结算了。本想着用不了多久上面的钱就发下来了,没想到闹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真看不出来啊——”跟在他后面的九龙突然驻足并低声骂道,“妈的,原来是一路货色!”
在学校的食堂里吃了个六元套餐后,九龙没心思回宿舍看看便坐公交车回厂去了。
寒假回家的火车票已经买好了,当在厂里熬够一个月时,然后返校呆不了三四天便可踏上回家的路。为了庆祝离厂返校的到来,九龙和可佳在发薪水的这晚邀请了同车间里的几位大叔和和阿姨直接来到附近的早就打听好的每人八块钱便可随意唱至深夜的卡拉OK,还有热茶水供应。又为了让他们玩得尽兴些,他俩还专门买了烟、槟榔和零食。先开始大家都有些拘束,麦克风在一大桌人手里传来传去却始终没人愿意第一个唱,九龙和可佳见状便合唱了一首《朋友》给开了个头,于是大家纷纷去点自己拿手的歌曲,并迫不及待地等着唱。不论唱的是什么歌,也不管唱的好不好听,只要高兴就好。此时此刻,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夹杂着丝毫烦恼的纯纯的笑容,似乎这是一种奢侈,要知道在这家小厂里,男的每个白天只赚六十元,而女的只有五十元,若不是晚上加班,他们辛苦一个月还买不到自己做的三十斤腊牛肉呢,而他们还得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疾病和天灾,其生活简直如履薄冰,其生命犹如风中摇摆不定的烛火。
“可佳——”九龙突然凑近可佳的耳边大声说,“到外面透透气吧!”
两人很快来到外面。
“可佳,怎么双眼湿润了呢?”九龙递给他一支烟开玩笑问。
“被烟气呛的。”可佳难为情地答道。
“别骗我了。”九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跟你有同感,看到他们这么高兴,自己就很感动。”
可佳点了点头。
“走吧,别光在这里站着了,我们走走吧。”
这是一条灯光昏暗的两边排满了各类小店的小街,却是这一片地方最热闹的街。他俩这是第四次来这里转悠,之前都是来买些零食或日用品的。
“帅哥们,进来坐坐吧!”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又一次——该是第四次喊道。
喊他们的是个女人,就坐在那间有四扇推拉式的落地玻璃门的亮着一盏小红灯的无牌小店里。每当他们经过这里时,这个——同一个声音便会响起,却不知她长什么样儿,因为里面坐着六七个女人呢。他俩像之前一样,只是转过头看看,然后羞嗒嗒地笑了下并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难道今晚还不进去坐坐吗?”可佳向九龙开玩笑问。
“没有那个闲钱——”九龙突然变得严肃地说,“就算有那个闲钱,我也不会再做那么恶心的事了。”
“嗯,这样最好了。”可佳转移话题问道,“段老师那边还欠你一半钱,你真不打算跟他要了吗?”
“算了吧,毕竟他是老师。”九龙叹息道,“我们对自己做的东西都心里有数,拿到一半的钱也觉得惭愧啊!”
“没有那一半钱,你不就不能给你爸妈那个惊喜了吗?”可佳颇感遗憾地说。
在第三次找段老师要钱的前一天早上,厂里那些凡是住在集体宿舍里的女员工早上起来时都出现轻重不一的恶心、头晕、四肢乏力等症状,一位有经验的上年纪的主任料到是她们夜里偷悄悄将车间里的碳火桶提到宿舍里取暖造成的,果不其然。由此,九龙开始担心这个时候一定还在靠煤炉取暖的父母,于是决定寒假回去把赚来的钱全部给他们用来安装暖气,若是段老师那边全给了,恰好够了。
“幸好不能,不然——”九龙眉头紧锁地说,“我爸妈就会知道我在外面不是在读书,而是在打工——那样会伤透他们的心的!”
“你说的对。”可佳想了想又说,“看来,我给我妈买的那条手链也只能等工作了以后再送给她了。”
他俩在返回卡拉OK小店时,沉默了许久的九龙突然叹息道:“很奇怪啊,我没想到在快毕业时能得到像你这么好的朋友。我跟杨光相处三年多了,似乎还不及跟你的感情深——或许是一样的深厚,只是一个是模糊的,而另一个是清晰的。杨光是电影里的朋友,言语是冷热交加,行为是惊乍不定,感情是真假难辨,而你是生活中的朋友,言语实在,行为执着,感情丰富。缘分,无数的相遇相识多数犹如昙花一现,少数的半途而废,而只有极少的能天长地久,结果依然是南柯一梦!”
“呵呵,你好久没有跟杨光好好聊聊了。”可佳拍了拍九龙的肩膀说,“这段时间每次是他主动给你打电话,而你只是近乎敷衍地回答他的问话——”
“都怪他问我有没有做那种事,无聊透底了!”九龙打断可佳的话,并气呼呼地说,“我做不做那种事,管他屁事!”
“或许你该感谢他这么无聊才是——”
可佳只说了半句,可能是已经走到卡拉OK门口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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