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刚母亲的气色好多了,前来看望的亲戚们都这么说,自然离不开大刚和姐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她的照顾,可大刚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母亲的样子——简直是一副死人相。医生说手术中她曾一度踏进了鬼门关,就在大家准备停止手术时,她突然挺了过来,这是生命中的一个奇迹。生命好比一颗大西瓜,而不论多少钱都只是一粒芝麻,无需考虑舍得。如今的大刚的身体依然像一块石头,无畏任何风吹雨打,而内心却像一个气球,经不住任何刺激了。为了母亲,昔日的他不惜去拼命,而如今只能沉默。这一次或许是真的,真的活着只是为了母亲!
五月底时,大刚叫伺候完母亲回去不久的姐再回来伺候母亲几天,他起早贪黑地忙着地里的活,四五天就把自家地里的忙完了,却闲不下来,去给邻村那家连自己带租别人的种了一百多亩地的户主打临工,完成的亩数越多,赚的钱也就越多,且是当日结算。他心里头默默算过一小笔账,打十来天临工就能赚到一千六百多元,这些钱足够给自己买身衣服、一个双人帐篷和一个大旅行包及两三个人来回的汽车票了。他这是要加入九龙定好的六月十五日的毕业旅行中,虽然不能同行,却会在目的地见面。既然不是跟九龙同行,那他是要给谁买票呢?他母亲?还是他姐呢?都不是,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这姑娘是谁呢?是寒梅?还是彩子呢?都不是,是一个只见过照片的叫梦诗的。梦诗又是谁呢?她是九龙的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堂妹,自然也比大刚小了三岁,但是她已经有了一个两岁大的女儿乐乐,只可惜她是今年的三月份离的婚。离婚后,她难以得到家人的理解,而她也不愿面对家人和村人,便带着乐乐在县城租了间小平房,白天在商场里当导购员,下班后从托儿所接回乐乐,日子过得挺累,心里也更加累。九龙在电话里头听才知道情况的母亲说了后,同情之余猛然想到不妨替她和大刚间拉拉红线,或许还真能成了,便神秘兮兮地向母亲打听她的号码,而母亲又为难情地向她的家人打听她的号码。经过几次电话里的随便闲聊后,九龙感觉可以开玩笑式地向她提起这件事了,当然,前提是也对大刚说了这件事。虽然九龙知道作为一个媒人在牵红线时的大概步骤,但还是按照了自己的套路出牌,在双方看过对方的最真实的生活照后,且都觉得没问题时,便安排他们见面,也算是相亲,双方的具体情况由他们面对面交谈,且是当着九龙的面。相亲的方式也很特别,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叫大刚带上几包好烟和几斤糖果到梦诗家里被她的父母家人一面问这问那,一面在心里头盘算着,那样会使他们都觉得不自在,且难以有自己的主意。因为自己的毕业旅行,便顺其自然地想到安排他们加入,并在旅行中相亲,还特意叫梦诗带上乐乐。
这是他们旅游的第二天,爬了一天的山。白天晴空万里,夜间满天星斗,因此他们就在空气清爽的河畔的一块草地上门对门支起了两顶小帐篷,不需要篝火,月光足矣,使得夜更加安静。夜深了,在那顶橘黄色的帐篷里的梦诗和乐乐,想必乐乐已睡熟,而未知梦诗睡着了没。九龙和大刚坐在距帐篷十来步处,听着流水声,望着河的对岸,一面喝着啤酒,一面低声聊起来。
“累吗?”九龙问。
“拜你所赐啊!”大刚笑呵呵地说,“有的阳光大道不走,偏偏选择了那条崎岖小路,还好赶在日落前下山了。”
“你该感谢我才是——”九龙故作委屈地说,“要不然你能像丈夫一样在必要时牵着她的手,又一路像父亲一样背着乐乐吗?如果我没猜错,你恨不得永远爬不到山顶。”
“确实委屈了你,九龙!”大刚颇感内疚地说,“为了我们,你改变了自己的毕业旅行计划,我了解你平时的性格,没有什么能轻易改变你决定了的事。”
“有些时候,错过了的还能补回来,但有的错过了就没了。”九龙拍了下大刚的肩膀说,“我这样做,值得!”
“你累吗?”大刚沉默片刻后问。
“你说呢?”九龙瞅了他一眼说,“我背着一个大包,又提着一个大包,若不是拄着那根木棍,早就两腿散架了。说了你可别笑,我的内裤现在还是湿的!”
“心累吗?”大刚笑了笑又问。
“让我好好感觉一下——”九龙缓慢地面朝天躺下,闭上双眼做了个深呼吸后嗖地坐起来说,“当电灯泡能不累嘛,何况还是高压电呢。还好,我现在是一只断了丝的灯泡,再高的电压都闪不了我,再大的电流都会被我断掉!”
“假如…那个…谁…能来,你——”
“别说了,费不费劲啊?”九龙不耐烦地打断大刚的话,并转移话题说,“今夜我本想把梦诗也叫来正式谈谈你俩的事,看来没必要了,因为你俩已经有结果了。这干柴和烈火就是不一般啊。”
“瞎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原本表情严肃的大刚瞬间眉飞色舞地说,“你的想象力很不错,但只能用在你的小说里,可别用在现实生活中,那样的话未必是件好事。”
“别在我面前装了——”九龙瞅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昨晚上大概十一点时,我可只是眯着,难道你蹑手蹑脚地离开帐篷是在梦游吗?”
“不错,我是出去了,可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谈谈心罢了。”大刚若无其事地说,“当我给她发信息时,她也给我发来信息,竟然想到了一处,出去散散步聊聊天。”
“你对他说了什么呢?”九龙问。
“我把自己和家里的情况对她说了,不含半点水分,虽然说的时候心里很难受,但说完了就觉得很轻松。”大刚点了支烟说,“现在的我只能被别人选择,而没有挑选别人的资格。另外,我不仅不会在乎她是再婚,而且丝毫不会嫌弃乐乐。”
九龙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又问:“她对你说了什么呢?”
“她也把自己和家里的情况都对我说了,我相信也不含半点水分。”大刚带点小激动地说,“她也不计较我的过去,并认为只要还很年轻的我们在一起一条心奋斗,慢慢的,就能还清外债,然后开始攒钱,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目前你们想的都不错,但以后实现起来会有一定的难度,你们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九龙突然苦笑道,“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甚至是杞人忧天。或许冥冥之中,该发生的事躲不过,不该发生的事等不来。”
“那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大刚沉默片刻后又说,“可我还是想听听你这么说的原因。”
“纯属个人看法,你只听听就行了,也别对梦诗说。”九龙回头朝帐篷那边看看,然后低声说,“这几天我看到的梦诗并不像我的一些亲戚们所说的那样,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这么说的,就是她的坏脾气,而这几天并没有表现出来,你可要考虑清楚了,现在的你可是个没有一点脾气的人。”
“呵呵,一物降一物嘛。”大刚不以为然地说,“当她的脾气来时,我就离得远些,就像躲避炸弹一样;当她气消时,我就给她买个棒棒糖,像哄孩子一样。可我还是觉得,我和她都算是过来人,在处理生活中遇到的琐碎问题时会比较成熟些吧。另外,我会尽可能包容她的。”
“如果她的坏脾气是冲着你妈呢?”九龙一本正经地说,“就算你妈为了你也可以忍受她,而你忍心让你妈受气吗?坏脾气的人来脾气时就像大醉汉走路摔跤一样,不分时间和地点,也不管周围的人是谁。”
“我真的不想考虑这么多。”大刚转移了九龙的话题,回到自己的那个话题上,并神秘兮兮地说,“九龙,我刚才说的那个谁是谁呢?你真的知道吗?你必须老实回答,否则天诛地灭!”
“你不问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九龙点了支烟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谁不重要,我想的谁才重要。”
九龙再次缓慢躺下,凝望着夜空发呆。一旁的大刚抓起没了酒的易拉罐并举过头顶,看样子是要使劲抛入面前的河里,可突然又放下了。
“这两天很少听你说起写作的事,是不是好久没写了呢?”沉默良久的大刚问。
“是的,等工作稳定了再说吧。”九龙补充说,“这样的等待是有期限的。”
“依我看,这是一个女孩惹的祸!”大刚点了支烟接着说,“你是要动真格的了,不然不会狠心将理想丢在一边,尽管不是永久的丢下,但也未必不可能。”
“我们所走过的人生轨迹究竟是一条直线呢?还是一个圆圈呢?”九龙像是自言自语道,“已知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是不是过去的还会在将来发生,而将来的已经过去了呢?”
话音刚落,只听河里“扑嗵”一声,水面上顿时波光粼粼。是梦诗搞的把戏,对大刚而言的确很突然,而九龙已提前知道了。
旅行的最后一天,他们去市里最繁华的街区转悠了一天。九龙来之前就想好了,他要给母亲买一条珍珠项链,给父亲买一块玉观音。其实,他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真的会喜欢这串珍珠项链,只是记得见过母亲用一根白毛线将几十颗白色的塑料珠子串起来,并戴了好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不戴了。他也不知道父亲是否真的喜欢这块纯玉观音,只是记得父亲在院子里慌里慌张地顾不上吃饭转悠了一个中午,一问才知是在找不久前在路上捡到的一块玻璃观音。他把这两件首饰交给了大刚,让他回去后转送给他父母,而他要返校收拾下就直接去公司报到了。
在返校的火车上,他无聊间查了下火车所经之站。嘿,竟然路过老家县城的火车站!因此,当火车由涞源村旁经过时,他一眼就望见了自家院里的那座红瓦房和那棵大树。
校园里的学生依然很多,而九龙总觉得空荡荡的。从大门口慢步走到宿舍楼下,仅离远看见了一两张貌似常见的面孔。路上还有拉着行李箱离开的学生,有的是单独一人,低着头;有的是好几个,说说笑笑;也有的是跟男朋友或女朋友,沉默不语。在宿舍楼门口上新帖了张通知单,要求毕业生务必在二十号前全部离开宿舍,就像逐客令一样。或许,大多数毕业生没有看见这关于他们的最后一份通知,不论学校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想必是认真的,看见它的毕业生们总会或多或少有些失落吧。过了今夜,明天就是二十号了,直到夜晚十二点前也还是二十号,这一夜不管是在哪里度过,必将失眠。离开前是多么想能在学校里多呆一分钟,如果可以的话,然而到了该走的时候,或许就不该再多留恋一秒钟。
九龙傻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一连抽了几根烟后才让思绪不那么混乱,混乱到像是大脑被人偷走了一样。他起身站在窗户旁望着远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没做,且不做就会遗憾而去,甚至不得不在半路想起时再返回来。对,是能够更真实地记住不需要想起却不会忘记的点滴,那块块坐过的石头,那片片躺过的草地,那棵棵在下面乘过凉的大树,那间间上课的教室和家一样温馨过的宿舍……他顿时激动不已,拿起手机开始先在宿舍里拍,然后下楼在校园里拍,最后还跑到校外附近拍,每一张照片都是用心拍的,且都有一些不该忘记的故事。回到宿舍后,他在空间里整理了下照片,却加了密。梦里,他把一块刻着自己名字和毕业日期的浅蓝色透明的小石头藏在了生科楼天台上的那个自己大声说出了爱好的地方。
次日一大早,他被手机铃吵醒,一看是可佳的电话,便嗖地坐起来接了。
“可佳,你还在学校里吗?”
“在,我想等送走了每一个同学和每一个朋友后再离开,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心愿吧。”
“唉,我可能将是你送的最后一个朋友,只可惜——”
“怎么,难道你不在学校了吗?”
“嗯,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那…那你怎么走的时候不对我说一声呢?”
“还不是怕你难过,同时我也会很难过的。”
“唉,你真的该告诉我一声,就算难过一时,也总比遗憾很久——甚至是一生好吧。”
“想开点吧,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就算没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创造机会。”
“那样会更难过的。”
“呵呵,跟你开玩笑呢。我还在宿舍里睡觉呢!”
“到底在没在啊?”
“在,能多在这里呆一秒钟都是一种享受。”
“好,那就好,我立马过去找你吧。”
“不,这次我去找你吧。”
“嗯,那我就在宿舍里等你。”
“顺便中午再喝点小酒。唉,这次的酒喝得会不一样的。”
“你这不是在故意让我难受吗?怎么不一样了,这个时候还能跟朋友喝酒,是多么好的事啊!”
“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喂,你在干什么呢?”
“呵呵,我在穿衣服,等会去洗漱,然后就下楼去找你,可我不忍心把电话挂了,你也别挂,等我见到你时再挂。”
“嗯,听你的。唉,你知道我最后送走的一个同学是谁吗?”
“十有**是你的梦中情人吧?”
“我就知道你能猜到。是的,是她,可我送她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是说不出来,连她为什么走的那么迟的原因都不知道。”
“总会过去的。其实,我出去旅游前还看见了冯慧,说也怪了,以前互相见面时总觉得尴尬,可那一次不一样,真的像朋友一样聊了会儿,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是的,我也会有这么一天,或许早该这样了。”
“呵呵,可佳,我下楼了。我想知道当你送同学或朋友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呢?”
“你没有亲身经历吗?”
“没有,很失败,所以我想送送你,当然,不是为了自己。”
“别那么残忍了,还是让我完成自己的心愿吧。什么感觉呢?很复杂的。你想吧,这一别就难重逢,甚至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面了,一想到这些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唉,看缘分吧。有的感情只会在时间里沉淀,而有的只会淡化得不留一点痕迹,顺其自然吧,也别对每个人都太认真了,就怕受伤的是自己。”
“很抱歉,我一时间还不这么认为。唉,不管怎么说,出去了别忘常联系的,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不顺心的或可喜的,电话里头说出来,让兄弟知道,一起难过,一起高兴。”
“多情的人,你又流泪了?快把眼泪擦了吧,我快到了。”
“没事的,宿舍里就我一人,就算被你看见了,也没事,只要你不被传染上就行了。”
“我才——你等等,可佳!”
“怎么了,九龙?”
九龙这头没作声。几分钟后,九龙才回答说:“没事,刚才见了个熟人。没事的,他走了。”
“谁啦?”
“你不认识。”
“哦,快到了吗?”
“走到你们公寓大门口了,马上就到了。”
就在可佳的宿舍里,他们抽着烟、嚼着槟榔和喝着饮料聊到午饭点,还在那家小餐馆吃饭喝酒。下午三点多时,可佳执意帮他拉着行李箱,两人慢悠悠地一直走校门口对面的公交站。当公交车到来时,可佳又帮他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提上车,就在此时,可佳双眼湿润了,一直笑眯眯的九龙真想紧紧地抱一下他,可没有那么做,只是靠近窗户使劲挥了挥手。就像上午在去找可佳的路上,在十几米处偷悄悄向坐出租车离去的杨光那样使劲挥了挥手,同时将清澈的泪水流入了肚子里。
人苦于不知道前世谁埋了我,前世我又埋了谁;而毕业了,我知道是谁送了我,知道我送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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