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二,晨会由各车间的班组长们召开。 一夜未眠的九龙红肿着眼睛比以往更早地来到厂里,开晨会前他找到化班长,并交给他一张假条。
“不对啊,梦诗来上班了,她到现在没跟我说过要请假——”化班长拿着假条不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今天必须请假,只是时间问题。”九龙气呼呼地叫道,“反正她今天上不成班了,你就签了吧,一切后果我来负责!”
“马上开会了,开完会再说吧!”化班长犹豫了一会儿说。
“那好,假条你先收着,签好了再给我!”
化班长点了点头,立刻快速朝已经在车间门口站好队的员工们走去。九龙慢步也走了过去。
千篇一律的晨会结束了,化班长刚刚宣布散会,一直站在员工后面的九龙突然大声喊道:“王梦诗,别上班了,上什么班啊,你还用上班吗?”
其他员工们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齐刷刷地看向一头雾水的梦诗。
“你在说什么呢?”梦诗惊讶地问,“我怎么啦?”
“你在这里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只赚四千多块,得如到镇上的随便一个足浴场所里呆着,那里一个星期赚的钱比这里一个月还要多,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九龙冷笑道,“快,快去镇上吧,别上班了,上什么班啊!”
“你疯啦?”梦诗几乎要哭出来似的骂道,“一大早发生么神经啊!”
“我巴不得自己现在是疯了,说的都是疯话!”九龙上前几步指着梦诗骂道,“我真的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不要脸的人,若是知道有今天,我宁可不带你们来这里,宁可不给你和大刚牵线,因为你一个人害了一大片人,扇你一百个耳光都不能解恨!”
“我到底怎么啦?”梦诗浑身颤抖地问。
“昨天下午你一个人干什么去了?”九龙质问道,“又上了谁的车?”
“我懒得理你!”
梦诗红着脸正要离开,却被九龙一个箭步冲过去在背后猛推了一把,毫无防备的她险些面朝前摔倒。化班长见状急忙上前拉住九龙,并劝说:“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就算是那样,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啊!”
此时,附近其他车间的散会的员工也正循声朝这边走来。
“事实就摆在那里,不是我要那样去想。她上车的时候没有人强迫她,是她心甘情愿的,这难道不是她的错吗?如果他所做的一切是被那个人逼的,那她现在就把那个人说出来,我和她老公大刚非把那个王八蛋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九龙甩开化班长,然后指着梦诗扯着嗓门骂道,“前段时间我就听说我和大刚不在的那段时间,你老是一下班后就坐上别的男人的电动车或小车去外面;也有人说上班期间见你和一个男的躲在宿舍里,还坐在床上有说有笑的,这些话我只是听听就算了,尽管是无风不起浪,毕竟我没有亲眼看见,我没有证据,何况这种事不同于别的事,我不能出卖别人,也不能伤害你!昨天晚上大刚提前下班了,就在不到十米远的距离里亲眼看见打扮得妖妖艳艳的你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他急忙给你打电话,可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一个,这种现象正常吗?不仅如此,你现在脚上穿的运动鞋是你前几天自己出去花了两百元买的,可你口袋里的钱分文没少,这又正常吗?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总是无缘无故在那么多人面前大骂大刚,那可你的老公啊,不给他半点尊严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走他,然后和别的男人在上班期间自由自在地鬼混在一起,说些恶心的话,做些肮脏的事。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那个男的眉来眼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切大刚都看在眼里苦在心里,不想揭穿你就是不想伤你自尊心,而你得寸进尺,认为只有自己是聪明人,别人都他妈的是白痴。天底下犯贱的女人很多,可没有像你这么贱的,同样背负着犯贱的名声,别的女人有房有车有钞票,而你只是吃点喝点穿点,能把一个每月靠苦力赚五六千元的男人当成干爹或情人,你简直是脑残型的,贱的一无所获!”
站着一动不动的梦诗突然流出了泪,并死死地盯着九龙。那眼神犹如被消灭的魔鬼在魂飞魄散的瞬间盯着敌人的眼神,恨之入骨。
“滚!”梦诗声嘶力竭地吼道,“我的事你少管,滚你姥姥!”
“你以为我他妈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吗?为了别人的事而害了我自己,你以为我想吗?”九龙撕心裂肺地喊道,“我只是不愿看到你们这样,因为是我把你们带出来的,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无法像你们的家人和朋友交代,我不想因为你一个人而害了一大片人,你明白吗?你和大刚都是再婚,这已经给你们的父母带来了很大的伤害,现在好容易看你们俩走在一起,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他们那么大岁数了还得照料乐乐,你想过他们有多辛苦没有?你们大老远来这里打工,他们已经够担心的了,生怕你们在这里受欺负或是不和睦,现在倒好,一个被欺负得死去活来,一个做着黄粱梦,若是把你们现在的情况被你们的父母家人知道了,你们还有脸回家见他们吗?你在这里被外人怎么瞧不起无所谓,而你们的父母怎么能够承受得了被村人指着后背说他们有什么什么样的儿女呢?做人别活得那么自私和不知羞耻,是该为他们想想了!你也给知足了,大刚作为继父却像亲生父亲一样疼爱乐乐,他作为丈夫,却像仆人一样伺候你,你还要他怎么样?他在你面前窝囊是因为他疼爱你在乎你,他在别人面前窝囊是因为他母亲,我作为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比你更了解他,他不是懦夫,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所经历的事,如果换做是我,未必能撑到今天!”
一个平时跟梦诗关系较好的大姐急忙过来劝说九龙道:“你们有事下班后私下里说,这里是工厂,那么多人看着呢,影响很不好!”
“不怕,我不仅要在厂里说,还要回老家去说,巴不得世界上的人都知道有她这样的人!”九龙指着梦诗吼道。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梦诗委屈地哭道,“你去问问大刚,他背着我去干什么了,他有多少事瞒着我,一直在把我当傻子一样的骗,我受够了,懒得跟他理论和争辩,他想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想做什么他也别管!”
“是你把他逼成那个样子的!”九龙顿了顿继续说,“他敢对你说什么嘛,平时他不说话还被你搞得家里鸡犬不宁的,若是他对你说了什么,或是口气硬点,你还不拿菜刀去砍他。刚来的时候,他坐公交车到市里取体检单,很多人是浑水摸鱼只投两块钱,而他不知道行情,问司机去市里是几块钱,司机说五块他就投了五块,回来跟你说了之后被你指着鼻子足足骂了半个多小时,说白了只是六块钱,而且是该花的六块钱,你至于那样骂他吗?骂一次还不够,到现在过去多长时间了,你只要一想起来就骂,而他又不敢还口,只是受不了的时候跑到我那里发发牢骚。平时他犯了芝麻大小的错都会被你骂得屁滚尿流,说不定耳光就上脸了,而你不论犯了多大的错,他从来没有说过你半个字。他跟我说你去年逛街时被偷了五六百块钱,他为了不让你难过,一个星期后骗你他在路上捡了五六块,其实是他连续一个星期中午吃完饭后不休息和晚上加一个小时班帮别人扭了八百根钢筋赚来的,就因为用力过度,所以他的胸部呼吸时疼痛了好几天,你见过几个像他这样的窝囊男人呢?他不敢对你说,就是不——”
“够了!”梦诗打断九龙的话,并振振有词地说,“之前是我错了,可我在这里本来只是想和前后工序的员工把关系搞好,使得我的活儿也好做,对他们并没有那些恶心想法,可他好一阵子隔三差五地晚上背着我给一个女的打电话,不仅如此,他还好几次什么事都没有就一个人去了镇里的敲背店,是别人亲眼看见的,那里是些什么地方你我都清楚,所以是他先对我不忠的,是他先背叛了我,是他逼我这么做的!你今天要为他向我讨个说法,那你就得把他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也给我个交代,若是我真的错了,我就此罢休,否则我跟他没完,也跟你没完!”
“九龙,张厂长在一楼呢,马上就上来了,你还是赶快离开吧,否则不好收场了!”王主任突然走近九龙并低声说。
“好,我给你个交代!”九龙苦笑道,“我们今天什么都不做,把这些可恶至极的事情好好的澄清一遍!”
九龙打电话向张厂长请了一天假,然后和梦诗一前一后离开了单位。在路上,他给大刚打了个电话,叫他无论如何马上来家具厂附近的桥上来,还威胁他,若是不过来,他们就到他的厂里找他。半个小时后,满头大汗的大刚跑步来到桥上。
“你隔三差五晚上背着梦诗给谁打电话?你是不是常去镇上的敲背店了?”九龙朝大刚气呼呼地叫道,“你若当我是你朋友,且还想让梦诗回心转意,还在乎你妈,你就说实话,不然从此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你也别去找我发哭,你自己看着办吧!”
大刚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给打电话的人和我去敲背店所找的人是同一个人,她就是紫安!”
“紫安?”九龙惊讶地说。
“旧情难忘啊!”梦诗冷笑道,“对一个做了小姐的女人还能念念不忘,你可真够痴情的。难怪我伸手向你要两百块买鞋时你说没钱,原来你把钱都给了那个狐狸精,你对她可真够大方啊,所以你别怪我让别的男人买鞋子!”
“你闭嘴!”九龙转过脸看着大刚说,“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人,究竟怎么回事?”
大刚转身双手搭在桥栏杆上,泪花花地说:“九龙,前不久我们在镇上吃烧烤,我出去买烟路过一家敲背店朝里面看时恰好见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一位面朝马路观望的小姐,当时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站住细看时果然是她,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她,却是那样一个地方。我本打算赶快离开,谁知她出来追上我,却含着泪什么也没说,我也没说什么,我们就那样站了一会儿,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塞给我就进去了。当初是我对不起她,我这心里一直很内疚,一心想着有一天能够为她做点什么,好让我的良心好受些,上天给了我和她重逢的机会,我不想失去这次机会,因为我担心这样的机会我一生中不会有第二次,所以我当天晚上主动联系她,并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说她过得很好。其实,有哪个女的愿意做小姐,我不忍心看她做那一行,就多次打电话或去找她劝她换个城市换个正经工作,她有时想换了,却有时又不想换。就在梦诗向我要钱买运动鞋的前两天,她被染了病住进医院,于是我把卡里的一千多块取出来给了她,尽管是杯水车薪,也尽管她不需要。那次见面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因为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了。我知道这件事不该瞒着梦诗,也瞒不过她,若是早知道她现在那样做就是为了报复我,我宁可被她打死也会一开始就告诉她。我对天发誓,我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三人都沉默了。
“梦诗!”九龙泪花花地说,“我个人觉得这一切都是误会,你自己看着办吧。”
许久,梦诗弯腰脱下右脚的一只运动鞋,使出浑身力气把鞋子抛到河里,没穿鞋的脚踩在满头雾水的九龙的鞋子上,扭过身左手撑在栏杆上,提起左脚对着大刚,并含泪微笑道:“大刚,你亲手把这只鞋子脱掉并扔进河里,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一切,以后就算我光着脚走路,也要和你在一起!”
大刚顿时热泪盈眶,半跪在梦诗面前,就像求婚一样,缓慢脱掉那只运动鞋,然后站起来把鞋子跑进河里。梦诗饿狼扑食般撞进大刚怀里,并瞬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和煦的阳光下,两只白色的鞋子近乎齐头并进地随着清澈的流水漂走,越来越远,将会漂向未知的远方,而九龙非常清晰地看着前方的景色!
第九十五章十字路口流下泪 工厂门口拔出刀
已经连续数天,九龙一直在砂光机后面接料。他本以为会有人或开玩笑或幸灾乐祸地问他为什么被“贬”,但出乎意料的是无人问津,使得他想说的没机会说。他想说被“贬”是因为跟张厂长因考核的事吵了架。三天里,九龙被张厂长考核了三次,第一次是因为他没有接张厂长的电话,被罚了五十元;第二次是因为他不小心把一块成品的小门板碰得掉在地上,被罚了五十元,像别的负责人一样他常犯这两种错,但他是被考核的第一人。不过,他勉强可以接受。第三次是因为他上班迟到了三分钟而被考核了五十元,不像别人一样,他是头一回犯这样的错,所以他不甘心被考核,就带着自己给自己开好的罚款单去找张厂长理论,他认为上班迟到已被人事部考核过,不该再被考核,但张厂长突然大发雷霆,讲了很多大道理,还提起九龙在车间里与员工(梦诗)吵架而丢了他面子的事。对此,九龙一句也没听,等张厂长说完后就把罚款单搁在办公桌上,落下句“您看着办吧”便走了。说实话,生产部的负责人里他还是这样与张厂长顶撞的第一人!几天后,张厂长突然叫他把助理的一切工作暂时都放下,到砂光机后面接料,只说是因为生产需要。
这天下午,他从吸烟室回来经过贴皮车间时,专门去找任班长聊天。
“好久不见!”任班长一见面就开玩笑道,“接料的滋味蛮不错吧?”
“排排汗,减减肥,的确蛮不错的!”九龙自嘲后突然委屈地说,“任哥,我本不该这样的!”
“你现在这样,表面上是因为你跟张厂长吵了架,实际上是你的事被他知道了。”任班长叹息道,“你还是趁早离职吧,他现在开始逼你走了!”
“唉,都怪我自己漏了馅儿,去年年底年会上是我给张厂长写的致辞,他一看了就夸我的文采非常好,所以在我写那些东西时就忘记了以一个文采差的人角度去写,从而被张厂长一看就对我有所怀疑,再加上我当时的工作态度,他就更加确定了!”九龙同样叹息道,“虽然事已至此,但我还不是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有牵挂!”
“唉,放弃吧!”任班长同情地对他说,“你信我说的话吗?”
“可以这么说——”九龙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接着说,“我写那些东西的事只对你说过,连我老家那边的好朋友或亲戚都丝毫不知情!”
“那我就对你说了吧,你做好心理准备。”任班长不紧不慢地说,“昨晚我在镇上见雪莉和小黄穿着情侣服牵手散步!其实,我也能看出来,你和雪莉早就形同陌路了,以前我跟她开你俩的玩笑,她总是笑嘻嘻地反驳几句,现在不一样了,是恶狠狠地瞅着我,且一句话也不说。都已经这样了,你就没必要对她有所牵挂了,且一点也不值得,对吗?”
“任哥,我真的好难受啊!”九龙闭目思考良久,并捂着心口说,“一切——只在今晚——就会结束了!”
九龙没心思干活儿,从砂光机出来的料常往地上掉,气得王主任使劲儿瞅他,却不敢对他说什么,因为他是满脸的怒气,动不动就拿手里的门板出气。王主任没办法,就把一个打磨工调来帮忙接料。好容易熬到下班,九龙没吃饭就回去了。
九龙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白妞静静地蹲在桌子下,不像平时那么淘气。白妞是一条小狗,因全身纯白,又是条母狗而得名白妞。是元宵节那天,九龙与雪莉到公园里玩耍时套圈套到的,雪莉叫他先养着,等它长大了她再带回去养。那天是她至今唯一一次来过九龙的住处,而且从进门到出门仅仅一分钟。当时,白妞只有巴掌大,九龙省下零花钱每天煮纯奶和鸡蛋喂它。当它已长到以前的两倍大时,九龙开始给它喂从食堂里带回的剩饭剩菜。由于它长得可爱,所以房东也特别喜欢,并当九龙白天不在时,房东会给它喂点食物,并尽可能不让它离开院子。如今这小家伙看起来依然是只小狗,与两个月前差不多大小,九龙猜测,它该是那种到老也长不大的小品种狗吧。在他请假回去前,雪莉偶尔会问起白妞,他也专门拍了很多白妞的照片给她看,所以在他看来,白妞是他们之间的一条甜蜜纽带。但自从他返回后,她再没有问及过白妞。
不知不觉,他从烟盒里拔出最后一根烟,就在这时,他坐起来拨通了雪莉的电话。
“雪莉——”九龙低沉地问,“在干什么呢?”
“在外面玩呢!”雪莉笑嘻嘻地回答说。
“跟谁在一起?”九龙苦笑了下又问。
“跟朋友!”雪莉有点不耐烦地说,“没事先就这样吧!”
“给我点时间,听我把话说完吧。”九龙强忍着泪水说,“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我对你也算说得过去,你也该明白我的心思。今天也是时候了,我想对你说——我喜欢你!”
“你没病吧?”雪莉冷笑道,“你放心,明天我会把你给我买的那些东西统统还给你,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九龙愤怒地叫道,“我简直不敢相信!”
“从一开始我只把你当朋友看,是你想多了!”雪莉也愤怒地叫道,“在你看来,我是你女朋友,但在我看来,你不是我男朋友!对了,你真的很无聊,难道你今晚下班时没看见小黄上了我的车吗?”
话音一落,她立刻挂了电话。
把手机砸得稀巴烂,或是一拳击碎一块木板,都无法缓减他内心至极的愤怒和悲伤,唯有手持大刀置身在枪林弹雨中与敌人的千军万马厮杀,才能摆脱一切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妞,豆大的泪水,吧嗒吧嗒地砸在大腿上!
夜深人静了,外面毫无征兆地,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九龙下了床,抱起白妞轻轻抚摸了几下,然后长舒一口气往屋外走。白妞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挣扎要跳出他的怀抱,但被硬是塞进电动车的后备箱。白妞一路上发出凄惨的叫声,而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雪莉所住的镇上。他在一个无人的十字路口停下,从后备箱取出突然安静了的白妞,并在它的头顶上亲了一口,放下它后急忙骑车离开。白妞在后面追着。当出镇时,他才回了一下头,见白妞已被甩出老远。为了避开白妞的视线,他转了一个弯,接着又转了几个弯,这才慢悠悠地边流泪边回去。
当初在打辞职报告时,九龙决定之后的一个月内要以最佳的工作态度坚持到最后,算是给认识的人和一直看重他的人,特别是丁老板,留下最后一个好的印象,但他现在动摇了这样的想法,只因隐隐感觉到了不妙的东西。两天前的上午,张厂长突然打电话叫他去一趟办公室,要给他安排新的工作,且要他务必完成——协助机修部为厂里所有的设备写使用说明书。说是协助,实则主要的现场拍照和编写排版的工作都由他完成,他大概估算了一下,即便加班加点地做,离职前能勉强完成一半就不错了,根本没时间等各车间的负责人审核,也更没时间来修改。如果真的按照张厂长说的那么做了,自己就真的成了第二个马经理了。不,即便撕破了脸,也不能由任何人玷污自己的血汗钱!
这几天,九龙发现自己在《心里话》中漏了很关键的一点——不论是正常的,还是非正常辞职的员工,其被压的一个月的工资问题。其实,即便没有漏掉,也毫无意义。当笔墨的形式苍白无力时,急切需要的是实际行动,好给那些黑心人一个警告——打工人不好惹!梦诗是半个月前打的辞职报告,她本来早就想和大刚在一起上班,但又不愿为难九龙,所以决定正常离职。个把星期前是单位里发工资的日子,梦诗的工资如数而发,但大刚的连一半都不到。他曾想过要闹,但碍于九龙的面子,只好忍气吞声,如今得到了九龙暗中的鼓励和帮助,当然要大干一场了。
像是老天相助一样,机会悄然而至!
虽然具体的时间不清楚,但今天单位里有区里的人下来是可以肯定的。早在两天前就听到了风声,采购部的小魏为此忙得不可开交,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两只眼睛就像两个皮蛋一样。按照“姗姗来迟”的习惯,八点前,九点前,甚至十点前,他们也未必会来,但不论是什么时候来,斜挎着一个大背包的大刚七点钟就已经等候在厂门口附近的桥头上了。大概八点半时,单位的几个主要负责人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厂门口,其中有丁老板。不一会,大刚也来到厂门口。
“你是干什么的?”丁老板指着大刚不耐烦地问,“是不是找工作的呢?是,就进人事部去;不是,就离这里远点!”
大刚没啃声,而是不慌不忙地走到大门口中间,先轻轻地放下包,然后扑嗵一声坐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丁老板愤怒地叫道,“起来,说你呢,听见没有?”
“不干什么,要工资的!”大刚点了支烟,满不在乎地说,“把我的工资分文不少地给我,我就离开,不然等会儿来的车就先在门外等等吧!”
此时,门卫的两个上年纪的保安跑了出来,并朝着大刚凶巴巴地喊道:“这里不准抽烟!你马上离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行,我可以不抽烟——”大刚立刻用两根手指将烟头捏灭,然后恶狠狠地说,“但绝不会离开这里,除非拿到钱,且一分钱都不能少!”
那两个保安正要强行将大刚拉走,却被丁老板挥了下手制止住。丁老板回头对身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点点头转身离开,并朝车间快步走去。不到半支烟的工夫,那人和张厂长一起走来。
“张厂长,什么情况了?”丁老板苦笑了下问。
“他一个多月前就离职了!”张厂长一直死死地盯着大刚,“我记得你,你是在试用期间离的职,工资有问题,你该去找财务,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在这里闹事。”
“找班长?”大刚冷笑道,“我去找班长,班长会叫我去找主任,主任又会叫我去找经理,经理会叫我找谁呢?我来想想,对,是找您张厂长,您张厂长又会叫我去找财务,财务那边又会叫我来找班长,班长又会叫我——哎呀,我就像个皮球一样被你们围成一个圈踢来踢去,虽然你们不会把我一脚踢出去,但我会自己泄了气的。好了,我没时间跟你们玩这样的游戏,一句话,拿不回钱不走!”
“该发多少?发了多少?乱七八糟扣了多少?差多少?”略显着急的丁老板突然一口气问道。
“该发三千,因为是试用期。实际发了一千五,只比那个什么最低标准多了四十块钱。没有任何该扣的,还差一千五——不到吧!”大刚补充道,“噢,对了,有住宿费和水电费,但都是从我老婆的工资里扣掉的。”
“难道没有工作方面的考核吗?”丁老板想了想质问道。
“新员工转正前是没有考核的,除非犯了大错,但也不会被考核,而是直接被开除嘛。”大刚嘲讽道,“哎呀呀,幸好没有转正,不然我就成了第不知多少个整个打磨车间被考核的替死鬼了!”
“你——”
张厂长没有发怒,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只说了句“你马上来厂门口”便挂了。几分钟后,没见有人过来。张厂长又一次打了个电话,气呼呼地说了句“马上过来”就又挂了。几分钟后,九龙从车间里走出来,并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你在干什么呢?”张厂长厉声质问九龙道,“非得打两次电话才过来吗?是不是还得我去请你过来啊?”
九龙没作声,只是低下头抿嘴笑了下。
“这是怎么回事?”张厂长指着大刚并瞪着九龙问道。
“我不知道啊。”九龙委屈又惊讶地答道。
“好,你不知道!”张厂长点了点头,突然语气温和地说,“那你劝劝你的朋友吧!”
“我若能劝得了他,当初他就不会离职了——”九龙苦笑道,“所以,张厂长,对不起!”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吗?怎么就知道劝不了他呢?”张厂长冷笑道,“我给足了你面子,你别得寸进尺,也别把事情做得过分了!”
“张厂长,您能给我面子,我打心眼里感激您,但——”九龙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朋友是来要工资的,这是他的事,跟我的事是两回事,我真的无能为力,总不能把我的钱给他吧。更何况,他也不是跟您来要钱!”
“屁话!”张厂长指着九龙吼道,“你够狠的,竟然敢在我背后捅一刀,我——”
“你试试看!”大刚打断张厂长的话,并从包里迅速抽出一把尺来长的西瓜刀(这把西瓜刀是九龙去年在黑色例会后买的,那时他一直担心会被某些人半路报复,所以买来防身的),唰地一下站起来,一面将刀面在小胳膊上磨擦着,一面瞪着张厂长吼道,“有种的话,你试着动我兄弟一根手指头!”
丁老板等人都急忙后退了几步,并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脸色苍白且一声不吭的张厂长,九龙忍不住抿嘴笑了下。十几秒钟后,反复看了好几遍手表的丁老板低声对身后那个戴眼镜的人说:“你带他去财务部,把差的钱结了。”
“是往卡里打呢?还是给现金呢?”大刚瞅着那两个保安冷笑道,“我只相信现金,不然好戏还在后头!”
“现金——”丁老板朝那戴眼镜的人叫道,“快给他现金,快去!”
大刚收起西瓜刀跟着那人朝办公楼走去。
不等张厂长离开,心里乐开花的九龙先离开了,却是一副非常苦恼的样子。他一回到车间便去找任班长并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一向喜欢评头论足的任班长只是满脸通红地说了句“你不老实”。对此,九龙故作糊涂,并得意忘形地说了一大堆,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始,如果几天后我被开除了,但愿工资不是如数结清的,要不然我这已经存好的举报电话和写好的诉状就用不上了……现在的任班长,非但不再会提醒九龙什么,反而会把九龙的某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张厂长,所以九龙没有提前告诉大刚带刀来讨薪的事,却之所以告诉他不久后自己会通过法律途径来讨薪的事,无非是想痛痛快快地正常,甚至提前离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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