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苏醒与微光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一些，被一种若有似无的、属于阳光晒过棉被的干燥暖意取代。惨白的灯光依旧，但透过百叶窗缝隙挤进来的几缕晨光，给冰冷的病房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边。
范天明依旧保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姿势。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窄小的陪护椅里，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手臂则紧紧包裹着林溪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他的脸颊贴着她的手背，呼吸均匀而沉重，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浓密的睫毛在疲惫的沉睡中微微颤动。连续几天的精神高度紧绷和身体透支，终于在这短暂的平静中将他拖入了深沉的睡眠。即使睡着了，他的眉心也习惯性地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叶瑞安静静地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犯罪心理学专著，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和床边那个守护的身影上，眼神温和而带着深沉的忧虑。床头柜上，放着他带来的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早上刚熬好的、软烂香浓的蔬菜肉末粥。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如同生命平稳的脉搏。
就在这时，林溪覆盖在薄被下的指尖，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通过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给了沉睡中的范天明。
范天明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本能地，他瞬间从深沉的睡眠中惊醒，布满血丝的眼睛倏然睁开！带着初醒的迷茫和尚未褪尽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掌，目光急切地投向病床！
林溪的眼睫，如同沾了露水的蝶翼，正在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一下，又一下。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动着范天明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双即将睁开的眼睛上。巨大的期盼和无法言喻的恐惧交织着，几乎将他撕裂。
终于，在范天明几乎窒息的注视下，林溪那双紧闭了太久的眼睛，缓缓地、如同推开沉重石门般，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刺入久违的黑暗，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刺痛。模糊的视野里，是天花板惨白的灯光，然后是床边…一张无比熟悉、此刻却布满血丝、写满了惊惶、痛楚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的脸庞。
范天明…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他真的在…一直在这里…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委屈，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林溪冰封的心防和所有的坚强伪装！那堵用沉默和疏离筑起的、隔绝了外界两年之久的高墙，在生死边缘，在看到他眼中那份浓烈到几乎将她灼伤的担忧时，轰然崩塌！
冰封的河流开始解冻，压抑的情感如同春日的融雪，汹涌而出。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瓣上还带着凝固的血痂。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
“天…明…”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范天明的心上！巨大的喜悦和更深沉的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无法抑制，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他紧紧握住林溪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冷的手背贴在自己布满胡茬、滚烫的脸颊上，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
“小溪…我在！我在！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语无伦次，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这最简单的承诺，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林溪的手背上，带来一丝真实的温热。
林溪的意识如同漂浮在温暖的水流中，慢慢回笼。身体的剧痛、脱水的虚弱、精神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但她努力地、贪婪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范天明脸颊的温度和他滚烫的泪水。那温度，那泪水，像是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绳索，将她从冰冷的深渊一点点拉回人间。
她试图想说什么，想告诉他苏芮的疯狂，想告诉他那黑暗中的绝望…但更多的，是想确认…确认那个最重要的人是否平安。
“曼…曼…” 她用尽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带着急切而虚弱的询问。
范天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林溪自己还躺在病床上，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第一个挂念的，竟然是顾曼曼的安危！
“曼曼没事！”范天明立刻回答，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她的身份没有暴露！那条短信是苏芮伪造的陷阱！曼曼…她很好！” 他用力握紧林溪的手，试图传递最大的安慰和肯定。
听到范天明肯定的回答，林溪眼中那抹深沉的忧虑终于缓缓散去，被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取代。她轻轻阖上眼帘，一滴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角的发丝。
叶瑞安早已放下书，悄然走到床边。他看着林溪醒来，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和无声流淌的泪水，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他默默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温热清香的粥味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醒了就好。”叶瑞安的声音温和如初，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先别说话，保存体力。喝点水润润喉，再吃点东西。”他熟练地用棉签蘸了温水，轻轻湿润林溪干裂的嘴唇。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微弱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病房里劫后余生的温情。震动来自范天明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范天明眉头微蹙，有些不情愿地松开林溪的手，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号码的短信提示。他以为是案情进展汇报，随手点开。
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没有任何署名：
**笑嘻嘻！每天都要笑嘻嘻，等我回来！**
范天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拿着手机的手指猛地僵住！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猛地抬头，目光与同样看到手机屏幕的叶瑞安在空中相撞！两人眼中都爆发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疯丫头…”叶瑞安失声低语，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这个称呼！这个语气！只有一个人！
林溪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她再次费力地睁开眼，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范天明僵住的背影和叶瑞安震惊的脸。
范天明猛地反应过来，他几乎是扑到林溪床边，将手机屏幕急切地、小心翼翼地举到林溪眼前，声音因为巨大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变调：“小溪！你看！是曼曼！是曼曼发来的！”
林溪的目光聚焦在手机屏幕上。当看清那行字时——
“嘻…笑嘻嘻…”
她喃喃地念着那个专属的昵称，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火种的黑夜，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巨大的惊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虚弱和疲惫！她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从病床上挣扎着坐起！
“是曼曼！是曼曼！”林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无法抑制的狂喜！她伸出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颤抖着、急切地想要去抓范天明手中的手机，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她…她还活着！她联系我了！她…她没事！”
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般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暂时忘却了所有的伤痛。她像个终于找到失散珍宝的孩子，语无伦次，又哭又笑。
“手机！给我！我要…我要给她打电话！”林溪急切地说着，挣扎着要去够手机。
范天明和叶瑞安连忙按住她激动的身体。“小溪，冷静点！你刚醒，不能激动！”叶瑞安温声安抚。
范天明则立刻按照林溪的要求，用颤抖的手指，回拨了那个未知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忙音，而是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空号？！
林溪眼中的狂喜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恐慌取代。“空号？怎么会是空号？刚才…刚才明明收到了！”她急切地看向范天明，眼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再打！再打一次！快啊！”
范天明依言又拨了一次。
依旧是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空号提示。
病房里热烈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巨大的希望如同肥皂泡般破灭，留下更深的恐慌和茫然。
“怎么会…怎么会是空号？”林溪失神地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担忧，“曼曼…她是不是出事了？她是不是…是不是冒险联系我…被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让她刚刚恢复一点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
“别胡思乱想！”叶瑞安立刻坐到床边，扶住林溪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稳而坚定，“号码是空号，恰恰说明曼曼很安全！这是她的保护措施！用过即毁的临时号码，就是为了防止被追踪！她能在这种时候冒险给你发这条短信，说明她目前是安全的，而且…她一直惦记着你！”
范天明也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手机放到林溪面前，指着那条短信，语气斩钉截铁：“小溪，瑞安说得对！你看！‘笑嘻嘻！每天都要笑嘻嘻，等我回来！’ 这是曼曼！只有她会这么叫你！她让你等她回来！她一定能平安回来！”
林溪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充满活力的字上。“笑嘻嘻…等我回来…”她低声重复着，眼中的恐慌在叶瑞安和范天明坚定的话语中，一点点被抚平。虽然担忧依旧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但那条短信本身，就像一道穿越黑暗的光，给了她无尽的希望和力量。
她靠在枕头上，大口地喘着气，平复着过于激动的心绪。目光在范天明布满血丝却无比坚定的眼睛和叶瑞安温和沉静的面容上流连，最终，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她闭上眼睛，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依旧带着泪光，却多了一种劫后重生的坚定和一种重新燃起的、对未来的期盼，“我…等她回来。”
叶瑞安适时地盛了一小碗温热的蔬菜肉末粥，浓郁的米香混合着蔬菜的清甜，在病房里弥漫开来。他用小勺舀起一点，轻轻吹凉，递到林溪唇边。
“来，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等她回来。”
林溪看着叶瑞安温和的眼睛，又看了看床边寸步不离、眼中只剩下她的范天明。一种久违的、被温暖和安全包裹的感觉，悄然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冰冷的阴霾。她微微张开干裂的唇，顺从地、小口地喝下了那勺温热的粥。
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冰冷的胃，也悄然滋养着那颗在黑暗中沉寂了太久、终于开始解冻复苏的心。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明亮温暖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