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铁窗后的诡笑
市局局长办公室的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赵文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击声。范天明和叶瑞安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两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可怕。菜菜站在巨大的显示屏前，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将昨晚从苏芮电脑深处挖掘出的冰冷证据——那些关于假情报、被拦截的蓝色帆布鞋物证、以及指向“净化者”的加密通讯片段——清晰地投射出来。
“……情况就是这样，赵局，范队，叶顾问。”菜菜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但条理清晰，“证据链指向明确。苏芮的行为，间接导致了李队牺牲当天的情报失误和关键防护缺失。而这个‘净化者’，身份不明，但深度介入了苏芮的决策，其动机和影响力…非常危险。”
范天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片段，每一个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他心上。哲瀚…他最好的兄弟，牺牲的真相背后，竟藏着如此肮脏的交易和算计！为了那该死的收视率？为了一个扭曲的“净化者”的指引？一股暴戾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眼睛发红。他猛地抬头，看向赵文博，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嘶哑：“赵局，提审苏芮！现在！立刻！”
叶瑞安相对平静，但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紧锁着屏幕上“净化者”那几个字。作为犯罪心理学家，他嗅到了更危险的气息。苏芮的偏执有迹可循，但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净化者”，其目的、手段、影响力，都笼罩在深不可测的迷雾中。他必须亲自去会会苏芮，从她的反应中捕捉蛛丝马迹。
赵文博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扫过愤怒的范天明和凝重的叶瑞安，最终落在菜菜疲惫但坚定的脸上。“天明，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失去判断力！”他沉声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提审可以，但必须严格按照程序！瑞安，你的任务是观察，分析她的心理状态，尤其是关于这个‘净化者’的任何反应！菜菜，证据备份封存，列为最高机密，在审讯取得突破前，消息严格控制在最小范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范天明身上，带着深意：“特别是…林溪那边。她刚搬出来，膝盖还在恢复，心理状态好不容易稳定一点。这个消息，现在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明白吗？”
范天明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怒火被一丝痛楚取代。是啊，溪溪…她要是知道哲瀚的死背后还有这样的龌龊…他不敢想那后果。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虽然怒火未消，但多了一份强行压制的理智：“明白，赵局。我会控制。”
“好。”赵文博站起身，“手续我来办。你们准备一下，半小时后出发去市看守所。”
***
通往市看守所的路，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范天明开着车，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目光直视前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叶瑞安坐在副驾驶，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习惯性地在裤袋处摩挲着那个方形的警徽轮廓，仿佛在汲取某种遥远的力量。
高墙、电网、森严的铁门。踏进看守所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无形压抑感的环境，范天明的拳头又不自觉地握紧了。办理完繁琐的提审手续，两人在狱警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最终来到一间标准化的审讯室。
审讯室不大，墙壁是压抑的灰白色，一张固定在地面的金属桌子，三把椅子。一面巨大的单反玻璃嵌在墙上，后面是观察室。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格外漫长。铁门打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苏芮被两名女狱警带了进来。
她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囚服，素面朝天，失去了往日作为知名主持人的精致妆容和光鲜衣着，整个人显得苍白而憔悴。曾经精心打理的卷发有些干枯毛躁，随意地扎在脑后。手腕上戴着锃亮的手铐。
然而，当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审讯室，最终定格在范天明身上时，那双曾经在镜头前闪烁着知性和野心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那不是忏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燃烧着的狂喜！
“天明？！”苏芮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她甚至想往前冲，被狱警牢牢按住肩膀。“你来看我了？你终于来看我了！”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笑容，眼神贪婪地黏在范天明脸上，仿佛他是沙漠中唯一的甘泉。那份痴迷，那份偏执，在囚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疯狂和赤裸裸。
范天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强忍着厌恶，拉开椅子坐下，叶瑞安坐在他旁边。两名狱警站在苏芮身后。
“苏芮，坐下。”范天明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苏芮顺从地坐下，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范天明身上，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并未褪去，反而更深了。“我就知道，天明，你心里是有我的…你放不下我，对不对？那个林溪，她就是个绊脚石！她根本不配…”
“住口！”范天明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苏芮身体一抖，笑容僵了一下，但眼中的痴迷丝毫未减。“苏芮！我们今天来，不是听你胡言乱语的！”他指着桌上的录音笔和记录仪，“老实交代你的问题！关于两年前，儿童拐卖案XF-201X-0715，你收买线人王贵提供假情报，以及拦截关键物证蓝色帆布鞋DNA报告的事情！还有，”范天明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净化者’是谁？！”
“净化者？”苏芮歪了歪头，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有些神秘，甚至带着一丝…敬畏？她轻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在范天明和叶瑞安之间游移了一下，最终又牢牢锁定在范天明身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天明。”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娇柔起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无辜，“什么假情报？什么物证？王贵是谁？我都不认识呢。我只是一个…追求真相的新闻工作者而已。”她耸耸肩，手铐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苏芮！”范天明怒火中烧，几乎要站起来，“证据确凿！你的电脑里…”
“电脑？”苏芮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那些都是假的呀！是有人陷害我！天明，你要相信我！我只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更靠近你…”她的眼神再次变得狂热。
叶瑞安一直冷静地观察着。他注意到，当范天明第一次拍桌子怒吼时，苏芮的瞳孔有瞬间的收缩，那是本能的恐惧，但立刻被更强烈的痴迷淹没。当提到“净化者”时，她虽然矢口否认，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触及禁忌般的躲闪和…敬畏？她的否认过于流畅，反而显得刻意。尤其那句“追求真相的新闻工作者”，在此时此地，充满了荒诞的讽刺感。
“苏芮，”叶瑞安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带着一种专业的穿透力，试图打破她对范天明的单向痴迷，“你认识许铭教授吗？当年《正义之眼》的常驻专家顾问，也是我的导师。他因为在你那期关于儿童拐卖案的直播节目中，基于你提供的信息做出了错误判断，导致身败名裂，失去了公信力和教职。”他紧紧盯着苏芮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提到“许铭”这个名字，苏芮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一些，但并非愧疚，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耐烦。她撇了撇嘴，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丑。
“许铭？”她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屑，“那个老学究？技不如人，判断失误，怪得了谁？观众想看的是爆炸性的新闻，是能让他们热血沸腾的‘真相’！博人眼球才是新闻的生命力！他自己学艺不精，心理素质差，被观众唾弃，那是他活该！”
她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看向范天明，眼神又变得热切而诡异：“天明，你明白的，对吧？在这个世界上，弱者被淘汰，强者才能生存！李哲瀚？”她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漠然，像是在谈论一件旧家具，“他挡了别人的路，又不够强，死了，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命短！”
“命短”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射穿了范天明的理智！
“你他妈再说一遍！”范天明猛地站起来，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跳，巨大的愤怒让他浑身都在颤抖！他几乎是本能地挥起拳头，就要砸向那张扭曲恶毒的脸！
“范队！”叶瑞安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抱住范天明的胳膊！两名狱警也立刻上前一步，按住躁动的苏芮。
苏芮被按住，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因为范天明剧烈的反应而更加兴奋，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诡异到极点的笑容，眼睛死死盯着暴怒的范天明，仿佛在欣赏一件激动人心的艺术品。
“天明！冷静！别上她的当！”叶瑞安用尽全力抱住范天明，在他耳边低吼，“她在激怒你！她在享受你的愤怒！想想林溪！想想赵局的交代！”
范天明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苏芮脸上那令人作呕的笑容。叶瑞安的话像一盆冰水，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他猛地挣脱叶瑞安的手，却不是冲向苏芮，而是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单反玻璃上！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坚固的防爆玻璃纹丝不动，范天明的指关节瞬间破皮，渗出血丝。
“审讯中止！”叶瑞安立刻对狱警喊道，同时严厉地看向苏芮，“苏芮，你的态度和言论，只会加重你的罪行！好好想想吧！”
苏芮被狱警强行架起来带走。离开审讯室前，她还不忘回头，对着范天明露出一个更加灿烂、更加扭曲的笑容，无声地用口型说：“我等你下次来看我，天明…”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那张令人窒息的脸。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范天明粗重的喘息声和指关节滴落在地板上的、微不可闻的“滴答”声。
叶瑞安看着范天明微微颤抖、渗血的拳头，又看了看那面冰冷、映照着两人模糊倒影的单反玻璃，镜片后的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苏芮的疯狂和偏执，远超他们的预期。她对李哲瀚死亡的冷漠和恶毒，令人心寒。她对“净化者”的讳莫如深和那丝诡异的敬畏，更是疑云重重。而她对许铭教授的评价…充满了功利主义的冷酷。
“她什么都不肯说…除了炫耀她的‘新闻理念’和对哲瀚的污蔑！”范天明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挫败和未消的怒火，他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不，她说了很多。”叶瑞安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走到单反玻璃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轮廓，也看着身后范天明愤怒的身影，“她承认了当年为了‘节目效果’可以不择手段。她对许铭教授的遭遇毫无悔意，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优胜劣汰。她对李队的牺牲…用‘命短’来定义，暴露了她极端扭曲的价值观。”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范天明：“最重要的是，当我们提到‘净化者’时，她虽然否认知道，但她的反应——那瞬间的躲闪和敬畏，以及后续试图用对我的痴迷来转移话题——都说明，‘净化者’对她而言，是一个真实存在且极具分量的存在。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或者不能说。这个‘净化者’，掌握着让她恐惧的东西，或者…是她扭曲信仰的核心。”
叶瑞安走到范天明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吧。愤怒只会让她得逞。她今天的态度，恰恰证明了‘净化者’这条线索的价值和危险性。”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天明。苏芮只是冰山一角。这个‘净化者’…他（她）的‘净化’行动，恐怕才刚刚开始。”
范天明接过纸巾，胡乱地擦掉手上的血迹，指关节的疼痛此刻才尖锐地传来。他看着叶瑞安凝重的脸，又看了看那扇隔绝了疯狂的门，胸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寒意取代。
铁窗后的诡笑，像一道不祥的烙印，深深烙在了这个阴郁的下午。而“净化者”的阴影，已然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