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肃·德宁纪

青丘的风声,终是越过山海,撞进了紫禁城的朱门。

玄渊长老的密信,是裹在一支淬了青丘异香的箭矢上,钉在绯云宫的琉璃瓦上的。王瑾发现时,箭羽上的香正袅袅飘散,闻着似兰似麝,却让他指尖发麻——这是青丘的“锁灵香”,专克狐族妖力。

阮柔妃拆信时,指节都在发颤。信上字迹潦草,墨色带着戾气:“族长遗命,限你三月内携孽种归族,否则,青丘铁骑踏破皇城,玉石俱焚。”

“孽种?”阮柔妃将信纸捏得粉碎,纸屑从指缝漏下,像漫天飞雪,“他也配称宁儿为孽种?当年若不是他贪生怕死,我兄长怎会死于大肃兵戈之下?”

德宁不知何时立在殿门口,斗篷上沾着雪粒,显然在外站了许久。“母亲,”她声音平静,“要回青丘吗?”

阮柔妃转身,见女儿眸中无波无澜,心头一紧:“宁儿怕吗?”

“怕什么?”德宁走进来,抖落一身寒气,“怕那些尖耳朵的外祖母们,还是怕青丘的瘴气?”她自幼听母亲说青丘旧事,知道那是个云雾缭绕的秘境,却也藏着比深宫更甚的规矩与杀戮。

阮柔妃抚上她的脸颊,掌心冰凉:“母亲不会让你回去受委屈。当年我能从青丘逃出来,如今就能护你周全。”她眼中闪过决绝,“玄渊老东西想用铁骑吓唬我?他忘了,这大肃的江山,早有我的眼线。”

三日后,边关传来急报——北境蛮族异动,似有南下之意。官家本欲召集群臣议事,却被阮柔妃按住:“官家,北境苦寒,何必劳师动众?臣妾已让人备下厚礼,送去蛮族王帐,保准他们安分守己。”

官家素来对她言听计从,当即准了。唯有少数几个老臣知道,那所谓的“厚礼”,是阮柔妃以狐族秘术炼制的丹药,能让蛮族首领陷入昏聩,却也会折损其阳寿。这是饮鸩止渴,却能暂解青丘之危——玄渊若想借北境战事逼宫,如今是不能了。

东宫偏殿,陆景琰正对着一幅舆图出神。图上北境的标记被朱砂圈了又圈,旁边批注着“蛮族异动,似有妖术作祟”。这是他安插在边关的暗线传回的消息。

“殿下,柔妃送去的‘厚礼’,蛮族首领果然收下了。”李默低声道,“只是……听说那首领当夜便昏迷不醒,蛮族内部已乱作一团。”

陆景琰指尖点在“妖术”二字上,眸色沉沉:“是狐族的手段。”他想起荣王那卷密档,想起野狼谷的传闻,心中寒意渐生,“阮氏这是在玩火。北境不稳,若蛮族真的南下,大肃危矣。”

“那殿下要不要……”李默做了个“奏报”的手势。

陆景琰摇头:“父皇不会信。如今他眼里只有绯云宫,说了也是白费唇舌。”他沉吟片刻,“让人盯紧北境,若蛮族真有异动,立刻报来。另外,去查当年野狼谷遇袭的侍卫名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默领命而去,殿内只剩陆景琰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绯云宫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雪光中泛着冷色,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他忽然想起幼时,父皇曾抱着他在御花园放风筝,那时的风是暖的,阳光是亮的,不像如今,满宫都是化不开的寒意。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按例,宫眷需齐聚坤宁宫,由皇后主持祭典。

德宁公主来得最晚,一身石榴红的锦袍,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香风,混着淡淡的药味。她径直走到前排,在阮柔妃身边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曹皇后身上。

皇后今日穿得素净,鬓边只簪了支白玉簪,脸色却比往日红润些。她看着德宁,忽然笑道:“七公主今日气色不错,只是这香气……倒像是药坊里的味道。”

德宁抬手拢了拢鬓发,笑得天真:“许是昨日在御花园赏梅,沾了些梅香吧。”她心里却清楚,这是母亲为压制青丘异香,特意给她熏的草药——玄渊派来的眼线,怕是已混进了宫眷之中。

祭典进行到一半,忽然有内侍匆匆进来,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后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平静,只对众人道:“官家偶感风寒,今日就不来了,咱们继续。”

德宁却注意到,那内侍转身时,袖口闪过一抹青绿色的绣纹——那是青丘狐族特有的“缠枝纹”。她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往阮柔妃身边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母亲,青丘的人来了。”

阮柔妃执香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低声回:“知道了。”

祭典结束后,德宁跟着阮柔妃回绯云宫,刚走到宫门口,便见王瑾脸色苍白地候在那里。“娘娘,公主,”他声音发颤,“官家在偏殿……晕过去了。”

阮柔妃心头一紧,快步冲进偏殿。只见官家倒在榻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额上布满冷汗。太医正跪在榻前,诊脉的手指抖个不停。

“怎么回事?”阮柔妃厉声问道。

太医扑通跪下:“回娘娘,官家脉象紊乱,似是中了……中了一种奇毒,臣……臣无能为力。”

德宁走到榻前,伸手探了探官家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她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与皇后鬓边的白玉簪上的气息一模一样——是青丘的“迷魂散”,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昏迷不醒,脉象紊乱如中毒。

“皇后娘娘今日戴的白玉簪,是谁送的?”德宁忽然问道。

王瑾一愣,随即道:“是……是荣王府的郡主送的,说是西域进贡的暖玉,能安神。”

德宁冷笑一声:“荣王府?怕是青丘的‘荣王府’吧。”她转身对阮柔妃道,“母亲,去坤宁宫。”

阮柔妃眼中闪过狠厉,点了点头。母女俩带着内侍,浩浩荡荡往坤宁宫去,宫道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像无数细碎的骨头在断裂。

坤宁宫的门被撞开时,曹皇后正对着一尊玉像祈祷。见阮柔妃带着人闯进来,她倒也镇定,缓缓起身:“柔妃这是做什么?私闯中宫,可是大罪。”

“大罪?”阮柔妃一步步逼近,周身妖力翻涌,鬓边的步摇发出轻响,“皇后用青丘的迷魂散害官家,该当何罪?”

皇后脸色微变,随即笑道:“柔妃说笑了,臣妾不知什么迷魂散。”

“不知?”德宁走上前,从皇后鬓边拔下那支白玉簪,簪头的纹路在光线下清晰可见——正是青丘的缠枝纹,“这簪子,是玄渊长老送的吧?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帮他除掉我母亲,扶太子登基?”

皇后被说中心事,脸色煞白:“你……你胡说!”

“我胡说?”德宁将玉簪往地上一摔,簪子碎裂的瞬间,冒出一股青烟,化作一只青绿色的小狐狸,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这是青丘的‘寄魂术’,簪子碎,寄魂灭。皇后还有何话可说?”

宫人们吓得尖叫,纷纷跪地磕头。阮柔妃看着皇后,眼中杀意渐浓:“当年害死我腹中孩儿的,也是你吧?”

皇后浑身一颤,瘫倒在地:“是……是又如何?你本就不是凡人,凭什么占着贵妃之位,让官家荒废朝政?我是大肃的皇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山毁在你手里!”

“毁在我手里?”阮柔妃笑了,笑声凄厉,“当年大肃先祖屠戮青丘子民时,怎么没想过会有今日?你以为扶太子登基就能救大肃?告诉你,这天下,早就是我们狐族的了!”

她说着,周身忽然泛起狐影,尖尖的耳朵从发间冒出,指甲变得尖利如爪,一步步向皇后走去。

“母亲!”德宁忽然开口,“官家还在偏殿等着呢。”

阮柔妃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女儿,眼中的戾气渐渐收敛。她对身后的内侍道:“把皇后打入冷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见她。”

内侍们连滚带爬地拖走皇后,坤宁宫霎时死寂,只剩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德宁看着地上的碎玉,忽然道:“玄渊长老这步棋,倒是狠。借皇后的手害爹爹,既除掉了母亲的眼中钉,又能让爹爹对母亲生疑。”

阮柔妃走到她身边,声音疲惫:“青丘的老狐狸,从来都这么阴狠。”她握住女儿的手,“宁儿,从今日起,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母亲……怕是护不了你多久了。”

德宁心中一紧,却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像冬日里的雪。

官家昏迷了三日才醒,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去冷宫赐死曹皇后。阮柔妃拦了下来:“官家,皇后虽有错,却也是一时糊涂。不如废了她的后位,让她在冷宫里自生自灭,也算全了夫妻情分。”

官家素来听她的,便依了。只是经此一事,他对阮柔妃愈发依赖,几乎片刻不离。朝堂之事,更是全权交给了几位心腹大臣,自己则日日守在绯云宫。

东宫的陆景琰得知皇后被废,只是沉默了半日,然后让人送去了一坛酒。酒坛上贴着“自饮”二字,他独自一人在偏殿喝到天明,殿前的积雪上,落了满地空坛。

荣王等宗室亲王则彻底噤声,连请安都来得少了。宫人们都说,这紫禁城的天,是真的变了,变的不止是风向,还有人心。

除夕夜,爆竹声震彻皇城。绯云宫里,官家与阮柔妃、德宁围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官家兴致颇高,亲自给德宁夹菜,笑说:“宁儿,过了年你就十三了,该学着处理些宫务了。”

德宁笑着应下,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的梅树梢上,站着一只青绿色的狐狸,正幽幽地盯着殿内,眼中闪着寒光。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青丘的铁骑,北境的狼烟,东宫的隐忍,还有深宫里那些看不见的暗流……迟早有一天,会在这红墙内,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而她这株带刺的玫瑰,只能迎着风浪,继续生长。因为她身后,是母亲的期许,是官家的宠爱,更是这深宫之中,身不由己的宿命。

窗外的爆竹还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照亮了宫墙上的积雪,也照亮了德宁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这大肃的新年,注定不会平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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