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里的年轮

2376年8月1日,A星球“缝合”后的第十天。

北京航天指挥中心的玻璃幕墙外,天空正从铅灰色褪回熟悉的湛蓝。富士山的火山灰已经被季风带到太平洋,纽约的淤泥带里冒出了绿色的草芽,巴黎地缝合拢处开出了紫色的小花——那些花的花瓣上,隐约能看到银色的纹路,像被谁用针线绣上去的。

张启明站在全息投影前,指尖划过A星球的三维模型。那颗淡紫色的星球如今像一枚被打磨过的鹅卵石,表面的银色丝线收束成细密的纹路,像唱片上的音轨。三天前,“天眼二号”捕捉到一组奇怪的电波,破译后是一段重复的旋律,像老式座钟的齿轮在转动。

“张工,李昂的身体数据出来了。”小林推着医疗检测仪走进来,屏幕上跳动的曲线显示,李昂体内的银白色物质正在分解,化作氨基酸被细胞吸收,“医生说这是‘时间代谢’,就像人体在消化多余的时间碎片。”

张启明的目光落在检测仪的附加报告上——李昂的DNA序列里,多了一段不属于人类的碱基对,这段序列与A星球机械心脏的齿轮纹路完全吻合。他突然想起金属盒里的第三张照片,2400年的李昂眼角有皱纹,而现在的李昂,左眉骨下方多了一颗淡褐色的痣,和照片里的“未来李昂”一模一样。

“把雅鲁藏布江的监测数据调出来。”他按下控制台的按钮,屏幕上出现漩涡中心的实时画面。那个曾吞噬轮船、吐出旧报纸的漩涡,如今变成了一个直径约50米的圆形水潭,潭底的沙面上,银色的丝线正以每分钟3圈的速度旋转,像在编织什么。

“地质队昨天下去取样了。”小林调出一份视频,画面里,穿着潜水服的队员正用特制钻头采集潭底的土壤,“他们说这些沙子里混着金属颗粒,成分和A星球的丝线完全一致。更奇怪的是,沙子的放射性碳测年显示,它们既来自2023年,也来自2400年。”

张启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旋律的节奏。那段从A星球传来的电波,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直到昨天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一盘1970年的磁带。磁带里,东方红一号的工程师们在调试设备时,背景音里就有这段旋律,当时被认定为宇宙杂音。

“夸父七号的黑匣子解密了吗?”他突然问。

小林的脸色沉了沉:“解密到一半卡住了。里面有段2400年的录音,说话的人……声音和你一模一样。”

她点开录音文件,电流声里传来张启明的声音,却带着老年的沙哑:“……第108次缝合成功的关键,是让‘过去的因’和‘未来的果’在同一个时间点相遇。雅鲁藏布江的漩涡不是缝合点,是两个时间段的‘年轮’,每转动一圈,就会把未来的修正结果刻进过去……”

录音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张启明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声波图,那些锯齿状的波纹,和A星球机械心脏的齿轮转速完全同步。

“准备潜水设备。”他抓起挂在墙上的应急包,“我要去漩涡底看看。”

雅鲁藏布江峡谷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在脸上像贴了一层薄冰。张启明换上潜水服时,李昂正坐在岸边的岩石上,手里捏着半块从纽约淤泥里捡来的芯片。芯片上的电路纹路在阳光下反光,拼出A星球的轮廓。

“我昨晚做了个梦。”李昂突然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梦见自己在2400年的A星球,机械心脏的齿轮里卡着一张照片,是你和我父亲的合影。他说,1970年发射东方红一号时,就带着A星球的坐标。”

张启明的潜水靴踩在鹅卵石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胡话:“星星会记得自己的轨道,就像人会记得回家的路。”当时以为是老人的呓语,现在才明白,那是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密码。

潜水钟沉入水潭时,水压像一只巨手攥住了胸腔。透过观察窗,张启明看到潭底的银色丝线正在编织一张网,网眼的形状和A星球的磁场分布图完全一致。更惊人的是,网的中心立着一块半透明的晶体,里面封存着一段影像——

2400年的张启明正站在晶体前,头发已经全白,手里拿着一把和张启明现在一模一样的应急刀。他用刀在晶体上刻下一行字,每刻一笔,现在的水潭就震动一下:“告诉2376年的我,别让小林接触A星球的任何物质,她的祖父是1970年失踪的工程师,体内有‘时间过敏症’。”

影像突然消失,晶体裂开一道缝,里面滚出一枚齿轮。齿轮上刻着的数字不是年份,而是三组坐标——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美国卡纳维拉尔角、俄罗斯拜科努尔航天中心。

“这是三个‘时间锚点’。”张启明把齿轮塞进潜水服的口袋,突然想起李昂的DNA报告,“A星球的机械心脏需要三个不同时区的人类基因作为‘润滑剂’,1970年的东方红一号,其实是在投送第一份‘基因样本’。”

潜水钟上升到水面时,岸边的景象让张启明的血液几乎凝固——小林正躺在地上抽搐,她的指尖沾着从水潭里捞起的银色丝线,皮肤接触的地方泛起了紫红色的疹子,像被强酸腐蚀过。

“她刚才偷偷摸了那些沙子。”李昂抱着小林,声音发颤,“医生说这是急性排斥反应,她的免疫系统在攻击那些时间物质。”

张启明突然明白2400年的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警告。小林祖父的失踪不是意外,而是在接触A星球物质后发生了“时间溶解”——身体逐渐分解成时间碎片,散落在不同的年份里。现在,同样的命运正降临在小林身上。

“把她送到酒泉发射中心的地下实验室。”张启明脱下潜水服,口袋里的齿轮烫得像火炭,“那里有1970年留下的隔离舱,能暂时抑制时间过敏症。”

酒泉的地下实验室藏在沙漠深处,入口伪装成一座废弃的导弹发射架。打开厚重的铅门,一股混合着机油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实验室的墙壁上挂着1970年的星图,桌子上的老式计算机还在运行,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和A星球机械心脏的齿轮参数完全一致。

小林被放进隔离舱时,疹子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张启明在她的随身包里翻到一张旧照片——小林的祖父穿着工程师制服,站在东方红一号的模型前,胸前的工作证编号是“A-7”。

“A-7……”张启明突然想起李昂找到的半张烧焦的纸,“那不是任务代号,是基因序列编号!1970年有7位工程师参与了A星球计划,小林的祖父是最后一位,他的基因样本编号就是A-7。”

他打开实验室的密码箱,里面装着七支蓝色的试管,标签上的编号从A-1到A-7。其中六支已经空了,只有A-7还装着淡绿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这些是‘时间种子’。”李昂凑过来看,试管壁上的刻度显示,液体的成分和他体内分解的银白色物质完全相同,“1970年的工程师们把自己的基因注入A星球,让它成为连接两个时间段的‘锚’。所以A星球的机械心脏才会对人类基因有反应——它本来就是用人类基因做的‘地基’。”

隔离舱里的小林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瞳孔变成了淡紫色,像A星球的大气层。她指着实验室的天花板,声音变得和AI系统一样冰冷:“齿轮开始倒转了。2400年的缝合点正在松动,因为你们动了A-7的种子。”

张启明抬头,天花板的金属板正在隆起,露出里面盘绕的银色丝线。那些丝线像活物一样扭动,在灯光下拼出一行字:“必须有人留在A星球,成为新的齿轮。”

李昂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他撕开衣服,银白色的纹路重新浮现,在胸口组成了一个齿轮的形状。“是我。”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2400年的我,就是这样留在A星球的。”

张启明的目光落在A-7号试管上。淡绿色的液体正在冒泡,像沸腾的时间。他突然想起父亲磁带里的一句话:“星星的轨道会交叉,就像人的命运会重逢。”

“不是你。”张启明拿起试管,走向隔离舱,“1970年的工程师们留下了后手。A-7号种子里不仅有基因,还有他们对A星球的‘权限代码’。小林的祖父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把权限留给了她。”

他打开隔离舱的注入孔,将A-7号液体缓缓推了进去。小林的瞳孔瞬间恢复正常,紫红色的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而实验室的天花板上,银色丝线组成的字开始变化:“新的齿轮已就位,缝合点锁定。”

三天后,雅鲁藏布江的水潭彻底消失,原地长出了一棵奇怪的树。树干上的年轮是银色的,每一圈都刻着不同的年份——2023、2376、2400……

张启明站在树下,看着李昂发来的全息消息。李昂已经回到天宫三号,正在修复被时间损伤的设备。画面里,他左眉骨下的痣越来越清晰,像一颗嵌在脸上的星星。

“张工,A星球的电波变成了新的旋律。”李昂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在唱歌。”

张启明抬头望向猎户座的方向,A星球的淡紫色光点已经变得很暗,像快要熄灭的烛火。他知道,那颗星球正在完成最后的“缝合”,把两个时间段的褶皱熨平成一条直线。

而在酒泉的地下实验室里,小林正对着A-7号试管发呆。试管空了,但内壁上留下了一行极细的字,是用指甲刻上去的:“爷爷说,宇宙是块补丁,我们都是穿针的人。”

树影摇晃间,张启明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2400年的A星球表面,小林站在机械心脏前,穿着和她祖父一样的工程师制服,胸前的工作证编号是“A-7”。照片的背景里,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在远处挥手,一个戴着张启明常戴的旧怀表,一个左眉骨下有颗痣。

风穿过树叶,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张启明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然后转身走向沙漠。远处,东方红一号的发射架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根穿起过去与未来的针。而在更远的宇宙深处,A星球的淡紫色大气层里,无数银色的丝线正在缓缓收紧,将两个时间段的地球,缝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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