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里的游标卡尺

2376年11月,猎户座旋臂边缘的A星球开始发出规律性脉冲。北京航天指挥中心的监测屏上,那串淡紫色的脉冲信号像心跳般起伏,每个峰值间隔精确到0.003秒,误差不超过原子钟的漂移幅度。

张启明盯着屏幕上的频谱分析图,指节在桌面上敲出同样的节奏。三个月前从撒哈拉带回来的时间沙粒,此刻在培养皿里结成了晶体,晶体的折射角正好能将A星球的脉冲信号分解成七道光谱,每道光谱的暗线位置,都与1970年东方红一号传回的宇宙背景辐射图谱完全吻合。

“这不是自然辐射。”他把一支香烟按在满是划痕的烟灰缸里,烟雾在全息投影的A星球模型上缭绕,“是用数学语言写的信。”

李昂推门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天宫三号的冷却液气味。他左眉骨下的痣已经变成深褐色,像粒嵌在皮肤里的铁砂。“刚收到月球观测站的数据,”他把平板电脑拍在桌上,屏幕上的星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坐标,“A星球的脉冲正在修正柯伊伯带的小行星轨道,精度达到0.1天文单位——这相当于用游标卡尺校准太阳系。”

张启明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把旧钥匙。钥匙的齿纹经过三维扫描后,显示出的拓扑结构与A星球脉冲的波形完全一致。“1970年那群人早就知道了。”他从抽屉里翻出泛黄的工程日志,其中一页画着潦草的草图:一个由七个齿轮组成的装置,中心齿轮的齿数正好是A星球的直径数值(单位:公里)。

日志的空白处有行铅笔字,被咖啡渍晕染得模糊不清,仔细辨认能看出是:“当第七个齿轮开始自转,我们的时间就成了它的润滑剂。”

这时,小林的全息影像突然出现在指挥中心中央。她的头发比三个月前短了许多,左耳后多了个银色的耳钉——那是用时间沙海的沙子熔炼而成的,能实时接收A星球的脉冲信号。“酒泉实验室的隔离舱有反应了。”她的声音带着金属共鸣,像是隔着厚重的铅板传来,“A-7号基因序列在脉冲刺激下开始复制,速度是正常细胞分裂的120倍。”

隔离舱的实时画面同步出现在屏幕上。淡绿色的培养液里,小林祖父的基因片段正在自我编织,形成一张银色的网,网眼的形状与A星球机械心脏的齿轮齿合度完美匹配。当脉冲信号达到峰值时,网的中心突然隆起,形成一个微型的“心脏”,每跳动一次,指挥中心的吊灯就闪烁一下。

“它在模拟A星球的核心。”李昂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曾被银白色物质覆盖的地方,此刻正泛起淡紫色的光晕,“1970年的工程师们把人类基因当成了‘模具’,用来铸造A星球的机械结构。”

张启明的目光落在全息投影的角落。那里有个被忽略的数据:A星球的脉冲信号在传播过程中,会对途经的时空产生0.3秒的扭曲。这个数值,正好是地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与A星球引力的差值。

“它在给太阳系‘校时’。”他突然明白过来,抓起桌上的工程日志翻到最后一页,那页的日期是1970年4月24日,东方红一号发射当天,“地球的自转速度在变慢,每年会增加1.7毫秒,1970年的计算显示,再过500年,地球的一天将变成25小时——这会彻底打乱地质活动的周期。”

日志上画着一条红色的曲线,是地球自转速度的衰减预测。曲线的终点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叉,旁边写着:“A星球的脉冲周期=地球自转修正值×π²”。

李昂突然指着屏幕上的星图。柯伊伯带的小行星在脉冲作用下,正在重新排列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环的直径恰好是地球到太阳距离的100倍。“这是个‘引力透镜’。”他调出2400年的天文观测记录,“记录说,2399年人类首次通过这个透镜看到了B星球,它的轨道参数,早在2376年就被A星球的脉冲算好了。”

指挥中心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只有A星球的脉冲信号在屏幕上闪烁。应急灯亮起时,张启明发现培养皿里的基因网正在发光,上面浮现出一行数字:“12.21.2376”——还有一个月,就是冬至。

“冬至那天,地球的近日点距离最短。”小林的全息影像有些不稳定,耳钉的银光忽明忽暗,“A星球的脉冲会在这天达到最强,到时候……”

“到时候,引力透镜会对准B星球。”张启明接过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平静,“1970年的工程师们计算过,那天是唯一能让B星球的信号穿透时空褶皱的窗口。”

李昂突然想起在撒哈拉沙漠捡到的金属球。他从口袋里掏出球,球体在脉冲信号的作用下自动展开,露出里面的微型星图。星图上,B星球的位置被标成了红色,旁边有行小字:“它的内核是液态的时间。”

培养皿里的基因网突然破裂,银色的碎片在培养液里漂浮,像无数细小的指针,全部指向同一个方向——猎户座旋臂的内侧,B星球所在的位置。张启明看着那些碎片,突然想起时间树的年轮:每一圈都是被修正过的时间,每一道纹路都是A星球的脉冲刻下的刻度。

“准备‘夸父八号’。”他站起身,工程日志在手中发出纸张老化的脆响,“我们得去柯伊伯带。引力透镜的校准需要人类的‘观测者效应’,就像游标卡尺量东西时,总得有人盯着刻度。”

李昂的手掌贴在屏幕上,淡紫色的光晕与A星球的脉冲信号共振。“我跟你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2400年的记录说,那次校准有两个宇航员,一个带着旧怀表,一个左眉骨下有颗痣。”

小林的全息影像笑了起来,耳钉的银光在她耳后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酒泉实验室会同步跟踪脉冲信号。”她晃了晃手腕,那里戴着一串用时间沙粒穿成的手链,“A-7号基因序列已经告诉我了,校准的关键是‘人类的注视’——宇宙这把尺子,总得有人看着它,才不会自己偷偷变短。”

指挥中心的吊灯重新亮起时,A星球的脉冲信号恰好完成一个周期。屏幕上的频谱图里,七道光谱交汇成一条直线,指向B星球的坐标。张启明把工程日志放进宇航服的口袋,里面还躺着那把旧钥匙,齿纹在应急灯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他知道,1970年的工程师们在发射东方红一号时,就已经把人类的命运,系在了A星球的齿轮上。而他们这代人要做的,不过是在宇宙这把巨大的游标卡尺上,看清属于自己的那个刻度。

一个月后的冬至日,当“夸父八号”穿过柯伊伯带的引力透镜时,张启明会透过舷窗看到B星球。他知道那不是终点——就像游标卡尺的刻度永远没有尽头,人类与宇宙的校准,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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