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星图

2377年3月,柯伊伯带的冰尘像被打碎的玻璃,在“夸父八号”的舷窗外闪烁。张启明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舱壁上,A星球的同步时钟在控制台上跳动,数字每变换一次,他口袋里的旧钥匙就发烫一分——这是穿越时空褶皱带的信号,就像老式火车进入隧道前,铁轨会发出预警般的震颤。

“还有400公里到达校准点。”李昂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他正在外部舱段检查引力传感器,宇航服的头盔面罩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每个冰晶里都嵌着一个缩小的A星球模型,“小林刚发来数据,B星球的轨道偏心率突然降到了0.01,几乎成了正圆形——这在2400年的星图里没有记录。”

张启明调出B星球的三维模型。这颗被银色丝线牵引的星球,此刻像枚被精心打磨的蓝宝石,表面的冰层正在以每小时2厘米的速度融化,融化的液体在赤道处形成环形的河,河水泛着与时间树年轮相同的银光。

“不是轨道变了,是我们的观测角度在变。”他转动模型,让B星球的南极对准屏幕中心,那里有个直径约20公里的黑色斑点,“‘天眼二号’昨晚拍到的,这斑点的形状和A星球机械心脏的主齿轮完全吻合,像是被什么东西‘印’上去的。”

李昂突然发出一声低呼。通讯器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夹杂着冰层碎裂的脆响。“外部传感器……拍到了些东西。”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B星球的冰河里,漂着一艘飞船的残骸,编号是……TG-3-2376。”

TG-3-2376,是天宫三号在2376年的编号。张启明的手指猛地攥紧控制台,指节泛白——去年灾难期间,天宫三号的备用舱确实在A星球引力范围内失踪过,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它解体了。

“残骸的驾驶舱里有影子。”李昂切换到红外成像模式,屏幕上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坐在驾驶座上,左手手腕的位置有团明亮的热源,“和我在低温舱里看到的影子一模一样,它在……向我们挥手。”

张启明突然想起李昂手心的“停”字。那个来自未来的警告,或许不是阻止他们发现A星球,而是阻止天宫三号的残骸漂向B星球。他调出2376年的轨道参数,发现备用舱失踪的时间,正好是A星球完成“缝合”的瞬间——它不是被引力撕碎的,是被时间推到了B星球的轨道上。

“那不是残骸,是‘时间信使’。”他按下飞船的加速键,“夸父八号”的引擎喷出淡蓝色的火焰,在冰尘中划出一道直线,“2400年的档案里提到过‘未完成的星图’,说有艘飞船会带着A、B两星的同步参数,在2377年3月抵达柯伊伯带——原来那艘船,就是去年失踪的备用舱。”

靠近天宫三号残骸时,张启明发现船体的裂缝里嵌着无数银色的丝线,这些丝线从A星球延伸而来,像脐带一样连接着两艘飞船。他穿上出舱服,打开舱门的瞬间,一股带着甜味的冷气涌了进来——这是B星球液态时间的气味,和时间树开花时的香气一模一样。

残骸的驾驶舱里,影子正透过布满裂纹的舷窗望着他。当张启明的手套触碰到舱门时,影子突然站起身,用没有实体的手指在舱壁上写下一行字:“齿轮缺了半齿”。

“半齿?”张启明凑近观察,舱壁的金属上,果然有半道新鲜的刻痕,形状与A星球机械心脏的副齿轮齿纹吻合,“是2376年的缝合出了误差?”

影子没有回答。它缓缓抬起左手,手腕的热源处浮现出一个微型的A星球模型,模型的主齿轮上,确实缺了一小块,缺口的形状像极了地球的非洲大陆轮廓。

李昂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里炸开:“张工!B星球的冰河开始倒流了!那些液体正在顺着银色丝线往A星球流,像是在……填补什么!”

张启明猛地回头。B星球的冰河里,液态时间正顺着丝线形成银色的瀑布,瀑布的尽头连接着A星球的机械心脏。而天宫三号残骸的裂缝里,那些丝线开始收缩,将飞船缓缓拉向B星球的黑色斑点——就像要把缺了的“半齿”,重新嵌回齿轮里。

“1970年的工程师们漏算了一个变量。”他突然明白过来,指着舱壁上的刻痕,“地球的板块运动!非洲大陆每年会向东北移动2.1厘米,这个微小的位移,让A星球的齿轮在缝合时产生了0.003度的偏差——现在B星球在补这个偏差!”

影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像是要消散。它最后在舱壁上写下的字,带着强烈的急迫感:“2399,B星,种子”。

“种子?”张启明想起酒泉实验室的七支试管,A-7号试管空了,但其他六支还封存着1970年的基因样本,“是要把剩下的基因样本送到B星球?”

影子没有回应。当银色丝线将残骸拉进黑色斑点的瞬间,它化作一道光,顺着丝线流向A星球的方向。张启明的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一段清晰的电波,是李昂在2376年低温舱里听到的那句“停”,但这次多了后半句:“停在2399,播下剩下的种子”。

“夸父八号”返航时,张启明把天宫三号的舱壁碎片带回了飞船。碎片上的刻痕在显微镜下显示出更细密的纹路,组成了一组完整的星图——图上标注着六个红色的圆点,与剩下六支基因试管的编号A-1到A-6完全对应,圆点的位置,全在B星球的黑色斑点周围。

“2399年,是地球板块运动让非洲大陆与A星球齿轮缺口完全吻合的年份。”李昂在星图上画出一条直线,连接A星球、B星球和地球的非洲大陆,“到那天,我们要把剩下的六份基因样本送到B星球,完成最后的‘补齿’。”

张启明望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B星球。它的冰层已经重新覆盖了河面,黑色斑点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淡紫色的印记,像A星球盖在上面的邮戳。他知道,1970年的工程师们埋下的伏笔,正在一步步显形——A星球是“时间齿轮”,B星球是“润滑剂储存库”,而人类的基因,是让齿轮完美咬合的“密钥”。

飞船进入地球轨道时,张启明收到了小林发来的照片。酒泉实验室的培养皿里,时间沙粒正在重新排列,组成了2399年的星图,图上A、B两星的连线中点,标注着一行小字:“当齿轮转满最后一圈,所有时间都会在起点重逢”。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固执地认为某些作品的想象力不及自己,此刻却觉得,每个科幻故事都是宇宙齿轮上的一齿——少了任何一齿,都无法让时间顺畅地转动。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这一齿,在2399年稳稳地嵌进属于它的位置。

当“夸父八号”的起落架触碰到酒泉发射中心的地面时,张启明摸了摸口袋里的旧钥匙。钥匙的齿纹在阳光下泛着光,像在诉说一个刚刚开始的秘密:关于齿轮,关于种子,关于所有未完成的星图,终将在时间的尽头,拼出完整的模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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