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天下大乱,皇室衰微,诸侯割据,袁诸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下主要大致划为幽州魏劭、青州慕氏、琅琊国刘琰、薛家、匈奴,另有各股小势力。
青州慕氏慕仲足智多谋,颇有远见,据守青州,观天下局势。
城楼旌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远处田垄间农人正弯腰收割最后一茬稻谷,金黄的穗浪随风起伏。青州之地,兵力雄厚,粮食储备丰盈,百姓生活安乐,政令畅通,物资丰富,经济繁荣,堪称一方富庶之地。
廊下铜铃被秋风撞出一串清响,一间精巧小室,四周挂了绘着锦绣山水的壁障,一道漆嵌百宝屏风将室内横作两面。说话的人便坐在屏风外的桌案边,地上铺着五蝠献寿的绒毯,金丝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釉梅瓶,斜插了几支海棠花,花瓣边缘已泛起倦意的蔫黄。一角的镀金香炉之中冉冉升起的薄雾如烟,在半空中缭缭散开,将人影也氤氲得朦胧三分。
案前,慕仲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一枚黑玉棋子,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如老树盘根。对面绝色女子以指尖抵着白子轻轻敲击棋盘,腕间情意镯随着动作滑落,在烛火下漾出一泓春水般的光。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肤如凝脂,手如柔荑,秋水明眸,红唇皓齿,宛如春日桃花,娇艳欲滴。轻挽云鬓,玉颈如瓷,气质高贵,令人为之倾倒。此刻却忽将棋子一收,任由袖口滑落半截雪臂,支颐望向匆匆入内的信使。
有人站在一旁报信,她听到消息时依旧不紧不慢地抬起玉手拈起一枚棋子,指尖在棋盘上方悬停片刻,似有寒星坠入眸中,徐徐落在棋盘中,嘴角微微勾起。老者若有所思,喉间滚出一声低笑,眼尾皱纹里堆着岁月沉淀的锐利:"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女子凝视着黑白两色棋子,忽有夜风穿堂而过,吹得她鬓边碎发拂过樱唇。她仔细盘算棋路,忽将白子"嗒"地叩在星位,惊得烛火一跳,盈盈一笑道:"良禽择木而栖,祖父以为如今时机可到了?"
对弈的二人正是青州慕氏前任家主慕仲和他的孙女慕家三娘慕淑珩。慕仲未答,反将身子往后靠进隐囊,任由屏风上的百宝嵌孔雀纹映在肩头,反问道:"那娇娇以为呢?"
淑珩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影,忽然伸手拨乱了棋局,黑子白子哗啦啦滚作一团。
画风突转至夜外荒野,惊起的鸦群掠过血月,羽翼撕开浓墨般的夜。荒野上,一列马队疾驰而过,五个穿着斗篷的重甲骑士在黑夜中穿梭,斗篷下露出冷铁寒光。疾驰五人身后,一具尸体倒地,还未凉透,汩汩鲜血流了一地,渗入龟裂的黄土中蜿蜒如毒蛇。一柄战斧横在尸体侧边,透过战斧卷起的边刃,只能看见魏劭等人疾驰的背影……
青州慕家室内,面对祖父的反问淑珩并未着急回答。她捡起一枚沾了香灰的白子,在掌心慢慢转着,二人对弈,手起子落,灯花爆开的轻响里,棋盘已成金戈铁马之地。眉蹙眉舒,约莫一刻钟后,淑珩嘴角勾起,忽然将棋子往棋罐里一掷,叮咚声如珠落玉盘,淡然一笑缓缓道:"娇娇以为时机已至,就如同这局棋胜负已渐显,娇娇又输了。"
闻言,慕仲抬眸看了一眼孙女,眼底精光乍现又隐,枯枝般的手却温柔抚过她发顶,泯然一笑,云淡风轻道:"莫灰心,祖父会成为你的手下败将的,老了啊……老了。"
他起身时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淑珩先行起身行至身侧扶着慕仲,素手稳稳托住祖父肘弯,衣袖交叠处暗香浮动。二人抬步向外走去,木屐踏过青砖,惊起阶下一只蛰伏的促织。慕仲道:"你父亲他们总觉得时机尚早,可祖父同娇娇一样觉得时机已至,幽州魏劭当胜刘琰……"
廊外忽有流萤掠过池塘,碎光映在淑珩眼底。青州兵强马壮富庶一方,可祖父并无称雄天下之心,只想护好这一方百姓。可若一直关紧门户终有一日会有大敌来犯,最佳之策便是选择一位可以一统天下之英才。所以这数十年来祖父一直据守青州,不与任何人为伍,便是在等待时机暗暗留意盟友。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慕仲驻足掐下一枝丹桂,细碎花瓣簌簌落满袖:"十四年前中原一带已成割据,各家都有一统中原之心。巍国与兖州乔家结盟修缮永宁渠,一旦修成,巍国与焉州血脉相依,必然遭人忌惮。所以十四年前,边州派悍将李肃进犯巍国,强取辛都,要切断这条血脉。"
淑珩与慕仲在院中漫步,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桂花,指尖染上甜腻的香。入了夜,明月高悬,月华充盈庭中,好似云雾缭绕,风烟霭霭。远处传来守夜人沉闷的梆子声,惊飞了歇在屋脊上的夜枭。
慕仲忽然咳嗽起来,淑珩忙为他抚背,掌心触及嶙峋的脊骨:"可十四年前东郊战场,巍国军与边州军激战,巍国军殊死抵抗,乔家却临阵毁约未曾出兵援助,巍国军败北,辛都被破,屠城三日。"
淑珩点了点头,月光在她睫毛上凝成霜色,抬眸看向天上的那轮明月,忽有阴云掠过月轮,在她面上投下瞬息万变的暗影,勾唇一笑道:"现下魏劭与李肃开战,誓要夺回辛都,可魏劭连年征杀,攻下多城,行至辛都早已人困马乏。若此时乔家联合李肃,前后包夹,魏劭不一定有胜算,所以我们的时机到了。"
慕仲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淑珩,月光将他半边脸照得如同玉雕,另半边却陷在深不见底的阴影里,眼中划过一抹赞赏,笑叹道:"知祖父者娇娇也。"
廊下铜铃又响,这次惊落了满树桂花。屋外月色如银,月影如钩,如缟素一般的光华,洋洋洒洒地镀在院内每一块砖瓦之上,将人影拉长得如同命运的丝线,纠缠着没入黑暗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