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渊下的火种
大荒以北,有山名曰“烛阴”。昼不见日,夜不见月,唯有龙衔烛以照幽冥。
这句古谣,在铁棘城的酒肆里被唱得变了调。歌姬用沙哑的嗓音把“幽冥”拖得极长,像一把钝刀在骨头上刮。座中客哄笑,酒盏相碰,谁也没注意到靠窗的少年把最后一枚铜钱压在了刀鞘下。 少年叫阿烛,没有姓。
铁棘城的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偷酒喝的乞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怀里那柄缠满破布的“刀”其实是一截龙骨——烛阴之龙第九节脊椎,在三百年前被斩落,如今只剩三寸三分,却仍在夜里发出极轻的、心跳般的搏动。 今夜,搏动忽然停了。 阿烛抬头,看见城北的“渊楼”亮起一道青灯。那灯形如竖瞳,悬在十三层的飞檐上,像一只刚睁开的龙目。铁棘城的更鼓恰敲到第三声,满城的风忽然转向,带着细雪灌进窗棂。 “要变天咯。”卖唱的瞎子收起铜锣,摸索着往外走,“黑渊的活人灯亮,说明下面有‘新柴’了。” 阿烛的指尖在龙骨上摩挲,触到一道新生的裂纹。裂纹里渗出淡金色的血,烫得他险些松手。 ——龙在哭。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整座酒肆的灯火同时倾斜。影子被拉得极长,像无数条漆黑的触手伸向阿烛。歌姬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呜咽;酒客们的瞳孔里,倒映出同一个画面: 铁棘城的地面正在下陷。 不是地震,而是一块完整的、巨大的黑影从城底浮起。那是“黑渊”的盖子——由十万锁魂钉封印的青铜巨板,此刻被什么东西从内部顶开了一道缝。缝里溢出浓稠的暗红色光,像一滩凝固的龙血。 阿烛的龙骨在鞘中发出尖锐的啸声。 他忽然明白,三百年前被斩落的并非恶龙,而是看守。烛阴之龙以自身为锁,镇压黑渊下的“蚀界”。如今龙力衰微,蚀界要翻身了。 青灯骤灭。 黑暗中,有人轻轻拍了拍阿烛的肩。 “借火。” 声音带着冬夜般的寒意。阿烛回头,看见一个戴银面具的女人。面具左颊有一道裂纹,裂纹里透出幽蓝的光,像冰下燃烧的磷火。女人指尖拈着一缕极细的黑线,线的另一端系在阿烛的龙骨上。 “烛阴选中的守火人,”女人说,“你愿不愿意用这条命,换一场更大的黑暗?” 龙骨在阿烛掌心发烫。他想起自己活了十七年,唯一拥有的就是这截骨头和“阿烛”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名字。 “给我火。”他听见自己说。 女人笑了。面具裂纹中溢出的蓝光骤然暴涨,化作一朵冰焰,落在龙骨上。 下一瞬,阿烛的视野被撕开—— 他看见黑渊之下,无数锁链贯穿一具龙骨。龙骨心口处,一枚火种正在熄灭。而在火种周围,十二双苍白的手同时伸向它,每只手的腕骨都穿着铁棘城的锁魂钉。 那些手,属于历代城主。 原来铁棘城不是镇守黑渊的堡垒,而是喂养黑渊的祭坛。 冰焰顺着龙骨蔓延至阿烛全身。剧痛里,他听见女人最后的声音: “从现在起,你是新的烛。记住,龙衔烛,不为照世,为照己身。” 灯火重燃时,酒肆空无一人。地板上残留着暗红色的水渍,像一条蜿蜒的龙迹,一路指向城北。 阿烛站在窗前,左眼瞳孔化作竖仁,映出渊楼顶端重新亮起的青灯。 这一次,灯芯里烧的是他的血。 风雪中,少年提刀走向黑渊。刀鞘上,新刻了一行小字: “此身作烛,照破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