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铁棘城下无活人

铁棘城的夜,从来只有两种颜色:

  一种是炉火映在铁水上的猩红,像未寒的龙血;

  另一种是雪落在锁魂钉上的青白,像尸体上结的第一层霜。  阿烛踩着这两种颜色,穿过城北的“渊街”。

  龙骨在刀鞘里一下一下地搏动,仿佛替他数心跳。每一次跳动,都有一股极细的灼热顺着经络爬向左眼——那只瞳孔在冰焰点燃后,就再没能恢复成常人的圆仁。  他抬手摸了摸左眼。

  指腹碰到的是一层透明的鳞。  “别停。”银面具女人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像冰碴刮过耳廓,“黑渊的盖子只掀开了一指宽,再慢一步,城里就没人能喘气了。”  她始终走在阿烛前三步,黑袍拖过雪地,却不留脚印。

  阿烛注意到,女人腰间悬着一盏极小的青灯,灯芯是一截蜷曲的指甲——像是从什么巨兽指爪上生生掰下来的。灯火每晃一次,渊楼高处那盏巨灯便跟着暗一分。  仿佛两盏灯在拔河,争夺这座城的影子。  “你叫什么?”阿烛问。

  “名字是活人的锁链。”女人侧头,面具裂纹里漏出一点幽蓝,“你可以叫我‘裁影’,因为我只负责把影子剪掉,不负责收拾尸体。”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手,指尖黑线一扯。  阿烛只觉后颈一凉,整个人被拽得向前踉跄。

  下一瞬,他原来站立的位置,雪面无声裂开,探出五根铁青色的指骨——指骨上缠着断裂的锁链,链节还滴着新鲜的血。  “渊鬼。”裁影轻声道,“死在这里的人,连魂带骨都会被黑渊回收,做成新的钉子。”  阿烛握紧刀鞘。

  龙骨烫得像烙铁,他却觉得指节发冷。

  因为他看清了——那五根指骨上,套着一枚铁棘城的军戒。戒面刻着“玄犀”二字,正是今夜在酒肆里哄笑最大声的那个校尉。  一个时辰前还在划拳的人,此刻只剩一只手,仍固执地想抓住点什么。  “别看了。”裁影的黑线缠上阿烛手腕,像一条冰冷的蛇,“在黑渊眼里,活人不过是会走路的灯油。”  两人穿过渊街尽头,来到“渊楼”脚下。

  这座十三层的青铜巨楼,本应是封印黑渊的阵眼,如今却成了深渊窥视人间的瞳孔。楼体上原本镶嵌的十万锁魂钉,已有一成被连根拔出,留下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渗出暗红色光晕,像溃烂的龙疮。  楼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披城主金蟒袍,手里却提着一柄矿工镐。镐头沾着泥与血,正在一滴一滴往下坠。  “第七席城主,沈蛰。”裁影低声道,“也是今晚负责钉下‘子时钉’的人。”  阿烛认出了那张脸——铁棘城每十年更换一位城主,画像会张贴在城门口。沈蛰是十年前画像上的少年,如今却老了四十岁。  “他献祭了自己的寿元。”裁影仿佛看透阿烛的疑问,“用四十年寿命,换一枚‘镇渊钉’。可惜钉子刚打下去,就被下面那位吐出来了。”  沈蛰抬起头。

  他的右眼是正常的人瞳,左眼却变成竖仁,与阿烛如出一辙。  “守火人……”沈蛰的声音像两片锈铁摩擦,“你终于来了。”  他抬起矿工镐,指向渊楼大门。

  “进去吧,里面有人在等你。”  阿烛注意到,沈蛰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伤口处滴落的却不是血,而是极细的、金色的火。  “那是烛阴火。”裁影轻声解释,“他偷了龙火,想烧黑渊,结果烧了自己。”  沈蛰咧嘴一笑,露出被火灼黑的牙床:

  “孩子,别信龙。

  龙教我们点火,不是为了照亮黑夜,而是为了看清——

  黑夜根本不需要照亮,它本身就是答案。”  说完,他整个人忽然塌陷。

  金蟒袍空荡荡地落在地上,像蜕下的蛇皮。袍内滚出一枚鎏金火漆印,印纽是衔尾的小龙。  裁影弯腰拾起印章,随手抛给阿烛。

  “第七席城主的‘渊钥’。拿着它,你可以在黑渊里开一次门——开错了,就变成门。”  阿烛攥紧印章,掌心被烫出一道焦痕。

  他抬头望向渊楼。  十三层之上,青灯重燃。

  灯火里,映出一个巨大的、正在旋转的黑影——像一条被钉在空中的龙,又像一座倒悬的城。  “走吧。”裁影的黑线缠住他的手腕,“子时三刻,黑渊会彻底睁眼。

  在那之前,你得先决定——

  是做人,还是做烛。”  楼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开启。

  门后不是楼梯,而是一条垂直向下的井。

  井壁嵌满锁魂钉,每根钉子上都穿着一截指骨。

  指骨们齐刷刷指向井底,仿佛在为来客指路。  阿烛深吸一口气。

  龙骨在刀鞘里发出清越的龙吟。  他抬脚踏上井沿。

  雪忽然停了。

  整座铁棘城在那一瞬间陷入绝对的寂静——

  连风都屏住呼吸,等待少年坠入深渊。  阿烛没有回头。

  他跃入井中。

  黑暗像一张饥饿的嘴,瞬间将他吞没。  而在他坠落的刹那,左眼竖仁里映出一行金色小字:

  「第二盏灯,已点燃。」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