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锁魂钉上的指骨
井比阿烛想象的更深。坠落第三息,黑暗里亮起第一枚锁魂钉。
青铜钉头锈迹斑驳,却仍穿骨而过——那是一截孩子的指骨,细小、弯曲,像在临死前还试图抓住什么。
龙骨刀鞘骤然发热,烫得阿烛指节生烟。指骨仿佛被唤醒,“咔”地一声转向他,空洞的骨节里吐出一缕苍白火苗。
火光照出一行刻在钉身上的小字:
「铁棘历九百四十一年·卯时·第七席·沈蛰。」阿烛心口猛地一紧——那正是现任城主的名字,却是三十七年前的时间。
原来锁魂钉并非死物,而是“活账”,每穿一枚骨,便记下一条被吞噬的命。坠落第五息,第二枚钉亮起。
这次是一截女人的无名指,戴着半截银戒。戒内圈刻着“阿吾”二字。
火光里,女人残存的嗓音幽幽钻进阿烛耳朵:
“别去……下面……不是龙……是……”
尾音戛然而止,像被利齿咬断。坠落第七息,黑暗忽然有了底。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反而像落入一团极冷的云。阿烛双脚触地,却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
四周弥漫着湿重的铁锈味,仿佛整座铁棘城的血都沉淀在这里。
裁影已先一步落地,黑袍下摆像墨汁般渗入地面,正缓缓“吸回”那些四散的影子。
“站稳。”她提醒,“这里是渊楼的‘负一层’——黑渊的喉咙眼。”阿烛抬眼,看见一条狭长的甬道。
甬道两侧,锁魂钉排成两列,每根钉子上都悬着一截指骨,像一盏盏惨白的小灯。
灯火延伸向远方,没有尽头。
而在灯火尽头,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呼吸——
每一次呼气,甬道墙壁便渗出暗红色光晕;每一次吸气,指骨上的火苗齐齐低伏,仿佛被抽走灵魂。“听。”裁影竖起一根手指。
阿烛屏息。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另一颗更庞大、更古老的心跳,与龙骨同频。
“咚——”
“咚——”
那声音来自甬道尽头,像有人在用巨槌敲击世界之鼓。“黑渊的‘原主’醒了。”裁影轻声道,“它饿了三百年,第一口想吃的就是烛阴的后裔——也就是你。”
阿烛握紧龙骨刀鞘,指节发白。
“那第二口呢?”
裁影侧头,面具裂纹里幽光闪烁。
“第二口,想吃掉这座用它的骨、它的血建成的城。”她抬手,黑线缠上甬道第一枚锁魂钉。
轻轻一扯。
“咔哒。”
指骨脱落,在空中化作一枚小小的铜钥匙,落入阿烛掌心。
钥匙齿痕扭曲,像一条蜷缩的幼龙。“渊楼十三层,对应十三把钥匙。”裁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情绪,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集齐之前,别死。”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也别活得太像人。”阿烛想问“为什么”,地面忽然震动。
甬道尽头的黑暗中,亮起两点金黄——
那不是灯火,而是竖仁,比渊楼上的巨灯更庞大、更冷。
竖仁眨了一下。
所有锁魂钉同时发出尖锐的颤鸣,像万鬼同哭。裁影的黑线骤然绷紧,将她整个人拉向黑暗深处。
她最后留给阿烛的一句话,被拉长成一缕冰雾:
“去找第二把钥匙……在……尸……”
声音被生生切断。阿烛想追,脚下却一空。
甬道塌陷,他坠入另一条更狭窄的井。
井壁不再是青铜,而是血肉——
温热的、蠕动的、带着心跳的血肉。
龙骨刀鞘发出近乎疯狂的龙吟,像被同类召唤,又像被天敌威胁。在血肉井壁的褶皱里,阿烛看见无数张脸。
有的苍老,有的稚嫩,有的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每一张脸都在重复同一句话:
“把火给我……把火给我……”阿烛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龙骨上。
血遇龙骨,化作金红火雨,瞬间烧穿井壁。
他跌出井口,重重摔在一处坚硬地面。眼前是一座倒置的殿堂。
穹顶是铁棘城的街道,青石板倒悬,酒肆的灯笼像风干的果实;
地面却铺着光滑的黑曜石,映出阿烛扭曲的倒影——
他的倒影没有左眼,空洞的眼眶里燃着金色火苗。殿堂中央,摆着一张铁椅。
椅上坐着一个少年,与阿烛年岁相仿,却满头白发。
少年双手被锁魂钉贯穿,钉尾连着两条粗大的青铜锁链,一直延伸进黑暗。
他抬头,冲阿烛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哥,你终于来了。”阿烛僵在原地。
他从未有过兄弟。
可白发少年的声音,却与他自己的嗓音毫无二致。“我是‘如果’。”少年轻声说,“如果你当年没有被抛出黑渊,如果你从小被钉在这里……就是我。”
他抬起被钉穿的右手,掌心躺着第二把钥匙——
一枚由自己指骨磨成的钥匙,齿痕里还残留干涸的金血。“想继续往下走,就得杀了我。”
少年歪头,白发间露出第三只竖仁,正在缓缓睁开——
那是黑渊的瞳孔。阿烛的龙骨刀鞘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刀鞘裂开,三寸三分的龙骨化作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刃身浮现一行小字:
「烛阴第九节·逆鳞」殿堂开始坍塌,铁椅、锁链、白发少年,一起向深渊坠落。
阿烛伸手,却只抓住第二把钥匙。
钥匙入手的瞬间,他听见自己体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仿佛某道门,被悄悄打开。而黑暗深处,那两颗金黄的竖仁,终于完全睁开。
一个古老而愉悦的声音,在阿烛脑中响起:
“欢迎回家,守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