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裂隙守门人
黑暗闭合的第十息,阿烛听见了水声。不是河流,不是潮汐,而是血在龙骨里奔涌的声响——像一条滚烫的熔浆,沿着空洞的骨腔,一次次冲刷他背脊的逆鳞。每一次冲刷,便有一枚鳞片剥落,化为一页燃烧的日历,飘向无尽的上方。日历上,写着被昼夜之楔钉死的日期——铁棘历 元年·零日。“睁开眼。”
裁影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却没有气息。
阿烛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龙骨胸腔的正中央。
四周是暗金色的骨壁,骨壁上浮动着亿万细小的符纹,像被岁月风化的锁链。
符纹的尽头,悬着一盏灯——
灯芯是两截交握的手指:
一截来自阿烛,一截来自裁影。
灯火是纯粹的透明,仿佛连“光”本身都被抽离,只剩“燃烧”这一动作。灯火照不到的黑暗里,传来新的心跳。咚——
比烛阴更古老,比黑渊更深。
心跳每响一次,龙骨内壁便渗出一滴银白的时之髓。
髓滴落在阿烛眉心,沿着鼻梁滑到唇边,味道像熄灭的火、冷却的铁、未说出的誓言。“那是昼夜裂隙的漏。”
裁影悬浮在他对面,裂纹已爬满全身,像一具即将碎尽的瓷。
“漏完最后一滴,裂隙就会愈合,而你我将成为新的门闩。”
她抬起手,掌心的第九把钥匙——昼夜隙间——正在融化,化作一条细小的银蛇,游向阿烛的心口。阿烛没有阻止。
银蛇钻入火焰疤痕,疤痕立刻向两侧撕开,露出胸腔里那盏焚心灯。
灯油已空,灯芯却燃得更加炽烈,像要把整个龙骨点燃。
银蛇绕着灯芯盘旋三圈,突然张口,吐出一粒极黑的种子。
种子落在灯焰上,没有熄灭,反而“噗”地一声,长出一株幼芽。幼芽第一片叶子展开,叶脉里浮现一座城的轮廓——
不是铁棘,而是一座从未存在的城:
城墙由光与影交错砌成,城门上悬着一轮半缺的太阳,太阳缺口处,滴落金色的雨。
雨落在城脚,开出一朵朵无名的花。
花蕊里,站着无数个“阿烛”,从少年到白发,从生到死,周而复始。“那是你的未来,也是我的过去。”
裁影伸手,指尖轻触幼芽,叶片立刻枯萎,化为灰烬。
灰烬里,浮起第十二把钥匙的雏形——
形状像一枚裂开的瞳孔,瞳孔边缘,刻着一圈燃烧的数字:
00:00:01
倒计时,一秒。“最后一秒,你要决定让谁活。”
裁影抬头,裂纹已蔓延至瞳孔,声音却平静得像雪落无声。
“是你,还是他们。”她抬手,灰烬凝成一面镜。
镜中,铁棘城十万居民站在新生的日光下,仰望天空。
他们脚下,青草疯长,却一寸寸化作灰烬;
他们头顶,铜镜天穹开始合拢,像巨口吞噬。
而阿烛——镜外的阿烛——背脊龙骨正在熔化,青灯灯火倒流,顺着龙角滴落,浇在青草上,燃起无法扑灭的火。火里,裁影的影子最后一次出现。
她伸手,指尖点在阿烛眉心,留下一道极细的银线。
“我替你守门,你替我活下去。”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彻底碎裂。
碎片化作亿万细小的钥匙,每一把都刻着不同的日期与名字,飞向龙骨内壁的符纹。
符纹被钥匙填满,轰然合拢,龙骨胸腔化作一座巨大的锁孔。
锁孔中心,只剩那株幼芽仍在燃烧,倒计时停在最后一格:00:00:00阿烛抬手,掌心浮现第十三把钥匙——
形状像一滴泪,泪中映着裁影最后的微笑。
他将泪按进锁孔。
咔哒。
龙骨胸腔闭合,昼夜裂隙停止渗漏。世界骤然安静。安静中,阿烛听见了新的声音——
不是心跳,不是水声,而是呼吸。
他自己的呼吸,与整座世界的呼吸,同步起伏。
他低头,胸口火焰疤痕已愈合,只留下一道竖直的银线,像未睁的眼。
银线里,裁影的倒影静静站立,手中提着那盏焚心灯,灯火透明,却不再燃烧。龙骨开始瓦解。
骨节化作光屑,鳞甲化作雪片,纷纷扬扬,落在新生的昼夜之隙上。
雪片落地,长出一座小小的门。
门楣无字,门板由光与影编织,门后,是仍在生长的未来。阿烛推门。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半个人。
左半身沐浴晨曦,右半身沉在夜色,面孔被中线一分为二:
左眼竖仁,右眼圆仁;
嘴角一半上扬,一半下垂。
那是曾经的半身人,如今却有了完整的脸——
裁影的脸。她抬手,掌心悬着一盏灯。
灯芯透明,灯油是阿烛的心头血。
灯火不亮,却映出两人交握的手指。
“欢迎来到昼夜隙间。”
她微笑,声音像春雪初融,
“从今往后,你是守门人,我是你的影子。”阿烛点头。
他转身,将门轻轻合上。
门后,昼夜交替的光影化作一条长河,河面浮起无数新生的城:
有的由铁棘铸成,有的由青草编织,有的悬在龙角,有的沉在眼底。
每一座城的城门上,都刻着同一个名字:阿烛。而河的对岸,裁影提着灯,静静等待。
灯火透明,却永不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