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隙中第一日
昼夜之隙被钉穿的第七次心跳,时间开始漏沙。阿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没有方向的河上。
河水是静止的光,河底沉着熄灭的星辰,像被冻住的火种。
他坐起身,胸口火焰疤痕已愈合,只留下一道竖直的细缝——
细缝里,昼夜交替的银白与深紫来回闪烁,像呼吸。裁影坐在他对面,半身浸光,半身浴影。
她的裂纹不再蔓延,而是凝固成细小的光纹,像瓷器上的冰裂釉。
她手里握着一盏空灯,灯芯处悬着第九把钥匙——昼夜隙间——
此刻却只剩一个透明的壳,钥匙已融化成一滴泪,挂在灯口,迟迟不落。“我们在隙间。”
裁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贴在耳廓内,“昼夜被钉死后,世界只剩这一道缝。”
她抬手,指尖划过静止的光河,河水立刻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下方另一重世界——
铁棘城,完好如初,却空无一人;
黑渊,平静如镜,却空无一骨;
烛阴,盘旋天际,却空无一火。所有存在,都成了倒影,被时间遗忘在缝隙之外。阿烛伸手,想触碰倒影中的铁棘城。
指尖触及水面的刹那,整座城忽然活了:
城门洞开,酒旗飘摇,校尉巡街,歌姬倚窗——
但他们全都静止,像被画笔点住的皮影。
唯一能动的是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赤足跑过街道,手里高举一截未点燃的蜡烛。
她抬头,目光穿过层层倒影,与阿烛对视。
嘴唇开合,没有声音,却清晰吐出一个词:“哥。”阿烛指尖一颤,水面炸开涟漪,倒影粉碎。
裁影按住他手腕,声音低沉:“别碰。那是隙间的诱饵,一旦你走进倒影,就会被时间重新缝死。”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她也是诱饵。”阿烛收回手,火焰疤痕里的昼夜之光骤然变快,像急促的脉搏。
与此同时,静止的光河开始流动——
不是向前,而是向上。
河水逆流成瀑,倒挂天际,瀑底浮现一座倒置的钟塔。
钟塔无门,塔身由昼夜两色砖石交错垒砌,指针逆走,每走一步,便有一粒光沙从塔顶漏下。裁影抬头,瞳孔收缩:“隙间的第一日,开始了。”光沙落在阿烛肩头,立刻生根,长成一株细小的烛树。
树叶展开,叶脉里浮现一行新字:
「隙中一日,外界一年。
烛树七叶,昼夜重开。」阿烛数了数,烛树已生三叶,第四叶正在舒展。
“我们只有七天。”
他话音未落,钟塔指针忽然加速,第四叶瞬间长成,第五叶冒出芽尖。裁影握紧空灯,灯口的泪滴终于坠落。
泪落之处,光河裂开一道阶梯,直通钟塔塔顶。
阶梯由昼夜交替的光砖铺成,每一步踏下,都会响起不同的声音:
晨钟、暮鼓、龙吟、人哭……
像把一整年的声音压缩在七步之内。阿烛踏上第一阶,晨钟响起,肩头烛树生出第五叶。
第二阶,暮鼓,第六叶。
第三阶,龙吟,第七叶——
却在叶尖凝出一滴黑血,迟迟不落。“那是夜漏。”
裁影的声音第一次发抖,“昼夜之隙被钉死后,夜在流血。
血滴落地,隙间就会重新闭合,我们会被永远缝进时间。”阿烛抬手,指尖接住黑血。
血一触皮肤,立刻化作一枚极小的钥匙——
第十把钥匙,形状像一滴凝固的夜。
钥匙表面,浮现铁棘城小女孩的脸,她仍在无声呼唤:“哥,回家。”阿烛握紧钥匙,踏上第四阶。
阶梯尽头的钟塔塔顶,忽然出现一扇门。
门由昼夜两色光编织,门楣上刻着一行新字:
「隙中昼,隙中夜,
归家者,需以血为钥。」阿烛推门。
门后,是一间熟悉的屋子——
铁棘城酒肆的二楼,木窗半掩,歌姬的琵琶挂在墙上,却无人弹奏。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小桌,桌上点着半截蜡烛,烛火静止,像被画笔点住的泪。
桌旁,坐着小女孩。
她抬头,左眼空洞,右眼圆仁,怀里抱着一截龙骨——
那是阿烛最初拥有、后来遗失的,三寸三分的逆鳞。“哥哥,”她终于发出声音,却带着钟塔指针的咔哒回响,“带我回家。”阿烛蹲下身,与她平视。
“家在哪里?”
小女孩抬手,指向蜡烛的焰心。
焰心里,浮现铁棘城被焚那一日的全景:
火从天降,龙翼遮空,十万火种同时熄灭……
而在火海最深处,站着另一个阿烛——
未来的、成为衔烛之龙的他,背对众人,独自走向永夜。小女孩把龙骨递给他:
“把火带回去,把夜带回来。”
龙骨入手,立刻与阿烛胸口疤痕共鸣,发出极轻的“咔哒”。
第十把钥匙,彻底归位。阿烛抱起小女孩,转身。
钟塔开始崩塌,阶梯逆向收缩,光河倒流归位。
昼夜之隙的细缝在他背后缓缓闭合,像巨兽阖眼。
最后一刻,裁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隙中第一日结束,
——别忘了第二日的门。”阿烛踏出钟塔,肩头的烛树七叶同时燃起。
火光里,小女孩的身影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滴泪,融入龙骨。
龙骨重新生长,化作一柄新的钥匙——
第十一把钥匙,形状像一条未睁的龙。阿烛握紧钥匙,抬头。
铜镜天空的裂缝外,真正的黎明正在升起。
而黎明之下,昼夜之隙的第二轮倒计时,已悄然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