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日坠窖底

影窖崩塌的轰鸣尚未散尽,地底升起一股逆向的风。

风不是冷,也不是热,而是光的尸体——

带着被掐灭的焰芯味,卷着灰烬,一路向上。

阿烛逆着风走,龙骨青灯在前,灯焰被吹得贴紧灯壁,像一面青色的旗。铜铃最后一声“当”在风里碎裂。

碎屑落地,化作一条极细的金线,延伸进黑暗深处。

线的尽头,是那枚坠落的太阳——

此刻,它只剩下一颗头颅大小的炽核,滚落在影窖最深处的“日槽”里。

日槽是天然形成的井,内壁布满昼夜两色石纹,像被岁月磨钝的齿轮。

太阳一入槽,石纹便亮起,开始缓慢旋转,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仿佛整个世界的时针被重新拨动。阿烛站在槽沿,听见核心里传出心跳。

咚——

不是三拍,也不是两拍,而是单拍,孤独而巨大。

那是昼阳残存的心脏,也是光蚀症的根源。

只要它还在跳动,地表的光针就不会停止坠落。龙骨青灯自动脱手,悬在日槽上方。

灯焰拉长,化作一条火线,垂入核内。

火线一触,太阳核心立刻龟裂,裂缝里喷出炽白浆液。

浆液在空中凝成无数细小的光针,针尖向下,对准阿烛——

像一场即将倒灌的暴雨。阿烛抬手,掌心摊开第十二把钥匙——

那枚停在零与十二之间的时针。

指针此刻开始转动,每走一格,日槽便下降一寸。

当指针指向“六”时,太阳核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叫,浆液回落,光针悬停。

指针继续走向“十二”,嘶叫转为低笑,像某种古老的赦令。轰!太阳核心彻底塌陷,化作一滴金色泪珠,悬在槽底。

泪珠里,倒映着铁棘城完整的影子:

城墙、酒肆、校尉、歌姬……

甚至白芷抱着琵琶,站在城头对他微笑。

影子在泪珠里动了起来,像被重新注入灵魂。阿烛俯身,将泪珠按进火焰疤痕。

疤痕骤然张开,像一只竖立的瞳孔,把泪珠吞没。

瞳孔闭合的瞬间,日槽停止旋转,昼夜石纹同时熄灭。

整个影窖陷入绝对的黑暗,却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带着黎明前的潮气。黑暗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咔哒”。像锁扣合拢,又像心脏归位。龙骨青灯重新亮起,灯焰由青转白,再转淡金。

光线所照之处,影窖四壁浮现无数细小的裂纹,裂纹里渗出淡金色的水。

水落地,化作柔软的影子,像被熨平的绸缎,缓缓铺向远方。

那是铁棘城十万居民的影,被光蒸干后,终于得以归还。阿烛蹲下,指尖触及影子。

影子立刻缠绕上来,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带着体温。

他听见沈蛰的声音从影子里传来,带着疲惫的笑:“城,回来了。”

“可别忘了,还有夜要守。”话音未落,日槽底部裂开一道缝。

缝里,升起一轮极小的月亮——

不是银白,而是铁锈色,像被血染的旧铜镜。

月亮悬在阿烛指尖,发出轻微的震颤,像一颗等待被安放的心脏。阿烛抬手,将月亮按进火焰疤痕。

疤痕再次张开,把月亮也吞没。

竖立的瞳孔里,昼夜两色同时亮起,像两枚齿轮终于咬合。轰——影窖开始上升。

不是地面上升,而是整个窖底像被巨手托起,一路向上。

沿途,液夜的残迹化作黑雪,黑雪落在上升的窖底,立刻生根,长成一株株烛树。

树梢托举淡金色的微光,像无数盏小小的黎明。当窖底升至地表,世界已换了一副模样:铁棘城的废墟上,青草疯长,青草间,站着十万道重新凝实的影子。

他们抬头,看见阿烛立于窖底,胸口竖瞳里流转着日月。

影子们同时躬身,声音如潮:“守火人。”阿烛抬手,龙骨青灯化作一道光,融入竖瞳。

竖瞳缓缓闭合,只留下一道竖直的银线,像永不愈合的疤痕。

疤痕里,日月交替,昼夜轮转。铜铃的残屑在风中轻响,白芷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日坠窖底,光蚀方止。”

“影归人间,昼夜重生。”阿烛提灯,踏上归途。

身后,影窖闭合,最后一缕昼光被埋进地心。

前方,真正的黄昏正在降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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