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青石

那嵩山派大汉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洪亮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佟掌柜!久闻大名!听说贵宝地,藏了个能引动天象、血染江湖的‘赤焰灾星’?人呢?交出来,让咱武林同道,也开开眼!”

那嵩山派大汉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客栈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居高临下的逼迫。

他身后的衡山派瘦削男子则阴鸷地扫视着客栈的每一个角落,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异样。

客栈内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

李大嘴握斧头的手心全是汗,斧柄湿滑,他下意识地又紧了紧,指关节捏得发白。

郭芙蓉背抵着门板,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闯入者,寻找着可能的破绽,右手虚握,随时准备暴起。

吕秀才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用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看清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脑子里的《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像走马灯一样疯狂旋转,却找不到一个能立刻化解眼前危局的妙策。

佟湘玉站在柜台后,迎着那两道咄咄逼人的视线,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那双精明的丹凤眼眯了起来,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眼前这群凶神恶煞的不是来寻仇,而是来谈一笔不太划算的买卖。

“哟!”

她拖长了调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对方带来的压迫感,“这不是嵩山派的费大侠,还有衡山的赵先生吗?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到额们这小地方来了?大清早的,门板踹坏了,可是要赔的。”

她说着,目光扫过那两扇还在微微震颤的榆木大门,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埋怨,瞬间将那“赤焰灾星”的惊天质问消解了几分。

那嵩山派的费大侠(费彬)显然没料到佟湘玉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横肉抖动,更添几分凶狠:“少给老子打马虎眼!佟湘玉!天降异象,地裂石碑,预言所指清清楚楚!赤焰灾星就在七侠镇!就在你这同福客栈!那石碑上刻的‘血染七侠’,还能是别家不成?!”

他踏前一步,厚重的靴子踩得地板咚咚作响,一股剽悍的气势直逼柜台。

“就是!”

衡山派的赵先生(赵敬)阴恻恻地接口,声音像毒蛇吐信,“佟掌柜,识相点。交出那引动天象的魔胎,莫要包庇祸患,牵连你这客栈上下!否则……”

他话未说完,但身后那群弟子手中刀剑微微出鞘的“呛啷”声,便是最赤裸裸的威胁。

李大嘴听得火冒三丈,斧头一扬:“放你娘的屁!什么灾星魔胎?我们客栈清清白白!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了?再敢胡说八道,老子……”

“大嘴!”佟湘玉一声轻喝,及时截住了李大嘴后面更难听的话。

她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敛去,换上了一层冰霜般的冷冽。

她挺直了腰板,目光如电,毫不退缩地迎向费彬和赵敬:“二位大侠,说话要讲证据!天象异变,地裂石碑,那是老天爷的事,我佟湘玉一个开客栈的小女子管不着!至于什么石碑预言,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焉知不是有人装神弄鬼,栽赃陷害?”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我同福客栈开门做生意,接待的是八方客,讲的是江湖义气!我这里只有勤勤恳恳的伙计,规规矩矩的住客!你们张口闭口‘灾星’、‘魔胎’,还要额交人?交谁?我倒要问问,你们是奉了哪门子令,哪家子的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污人清白?!真当我们七侠镇没有王法,没有捕头了吗?!”

她最后一句,目光锐利地射向还瘫在墙角、惊魂未定的邢育森。

邢育森被佟湘玉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哆嗦,终于从巨大的惊吓中找回了一点身为捕头的自觉。

他手忙脚乱地扶正了歪掉的官帽,哆哆嗦嗦地抽出腰间的破刀,往前蹭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喊道:“对……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你们嵩山衡山虽是大派,也不能在我邢育森的地盘上胡来!强闯客栈,威胁良民,这是……这是目无王法!我……我要去府衙告你们!”

邢育森这番虚张声势,在嵩山衡山两派高手眼里无异于跳梁小丑。

费彬嗤笑一声,如同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王法?哼!江湖事,江湖了!那石碑预言关乎整个武林安危,就是最大的王法!邢捕头,你最好掂量清楚,别为了一家小小客栈,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看也不看邢育森,目光重新死死锁住佟湘玉,“佟掌柜,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等今日既然来了,不见到人,是绝不会走的!”

赵敬阴冷的目光在客栈内逡巡,尤其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和通往后院的帘子上多停留了几秒,慢悠悠地道:“费师兄,何必与她多费口舌。预言所指,‘灾星’年纪尚小,且身怀异禀……这客栈里,可有符合之人?”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有意无意地扫过郭芙蓉,又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更微弱的气息。

佟湘玉心头猛地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郭芙蓉则被赵敬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柳眉倒竖:“看什么看?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要打就打,少在那里阴阳怪气!”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吕秀才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佟湘玉和郭芙蓉身前。

他脸色依旧苍白,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但声音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二位大侠!请……请听在下一言!”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天象异变,地裂石碑,此事确实蹊跷诡异,令人心惊。然则,越是如此,越需谨慎查证,明辨是非!古语有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仅凭一块来历不明、真伪难辨的石碑刻字,就断定灾星降世,并直指一地一人,是否太过武断?焉知这不是有人故布疑阵,借天象之名,行倾轧之实?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啊!若因一时冲动,误伤无辜,岂不正中幕后黑手下怀?到时真相大白,二位大侠与贵派清誉受损,悔之晚矣!望三思,三思啊!”

吕秀才这番话,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将“谨慎”、“查证”、“幕后黑手”、“清誉”几个关键点抛了出来,像一盆冷水,试图浇灭对方汹汹的气焰。

费彬和赵敬对视一眼,脸上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吕秀才的话确实戳中了他们心中那一丝疑虑。

这预言来得太巧,太急,太具煽动性。

但石碑是实打实从地里冒出来的,天象更是全镇目睹,由不得他们不信。

费彬哼了一声:“巧言令色!石碑就在五里坡,字字清晰,岂容抵赖?是不是‘故布疑阵’,把那‘灾星’叫出来,验明正身,一试便知!若她身无魔气,我等立刻赔罪走人!”

“对!叫她出来!”

“交出灾星!”

身后的弟子们也跟着鼓噪起来,刀剑晃动,寒光闪闪。

“不行!”佟湘玉斩钉截铁,一步不退,“我这里没有你们要的灾星!谁也不能动我的伙计!要搜客栈?可以!拿出官府的缉捕文书来!否则,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费彬眼中凶光大盛,手按上了刀柄。

赵敬的手指也微微曲起,指尖隐有青气缭绕。

李大嘴怒吼一声,抡起斧头就要往上冲。

郭芙蓉也摆开了架势,内力暗涌。

吕秀才急得额头青筋直跳,邢育森则抱着刀缩到了柜台后面。

千钧一发!

“啧啧啧……大清早的,这么热闹?拆房子呢这是?”

一个懒洋洋、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熟悉声音,突兀地从众人头顶传来。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打破了死寂的僵局。

所有人,无论是杀气腾腾的两派高手,还是紧张备战的同福众人,乃至缩在柜台后的邢育森,都下意识地循声抬头望去。

只见客栈那根粗大的横梁上,不知何时竟斜躺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灰色短打,一条腿随意地搭在梁上晃悠着,另一条腿曲着,手里还捏着半颗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花生米。

他头发有些蓬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三分戏谑,七分锐利,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下方剑拔弩张的众人。

不是白展堂,还能是谁?

“老白?!”郭芙蓉第一个惊喜地叫出声,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点点。

李大嘴也像看到了救星:“老白!你可算来了!”

佟湘玉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但脸上依旧紧绷,只是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费彬和赵敬却是心头一震!

他们根本没察觉到此人何时出现,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躺到了那横梁之上!

这份轻功,这份隐匿气息的功夫,绝非等闲!

“白展堂?”

费彬眯起眼睛,认出了这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盗圣”,虽然对方早已金盆洗手,但名头犹在,那份神出鬼没的轻功依旧令人忌惮。

“正是在下。”

白展堂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随手将花生米抛进嘴里,嚼得嘎嘣响,仿佛下面不是刀剑相向的修罗场,而是戏台子。

“我说费大侠,赵先生,你们这阵仗够大的啊?带着这么些人,舞刀弄剑的,堵在人家客栈门口,吓唬谁呢?怎么着,同福客栈的包子涨价了,你们吃不起,打算明抢啊?”

他语气轻松,带着惯有的调侃,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对方营造的肃杀氛围。

费彬脸色一沉:“白展堂!少在这里油嘴滑舌!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我等奉武林公义而来,追查引动天象、祸乱江湖的‘赤焰灾星’!你若要强出头,休怪刀剑无眼!”

“哎哟喂!‘武林公义’?好大一顶帽子!”

白展堂夸张地拍了拍胸口,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吓死我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身体依旧懒散地躺着,但那双眼睛里的戏谑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寒芒,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劳什子石碑,刻着‘血染七侠,骨铸邪途’的那个……小爷我刚才恰好路过五里坡,也去瞅了一眼热闹。”

他这话一出,费彬、赵敬乃至佟湘玉等人,心头都是一紧!

白展堂慢悠悠地坐起身,盘腿坐在横梁上,俯视着下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玩意儿,啧啧,看着是挺唬人,跟真从地里长出来似的。不过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瞧着那石碑底下……好像沾了点不该沾的东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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